广场上的寂静被更汹涌的议论声打破。
“泠师叔要收他?” “这……雁书师兄是不是太冲动了?” “那可是暗灵根啊!万一……”
高台上,掌门师伯玄昀真君抚着长须,眉头微蹙,目光落在我身上,带着询问与一丝不赞同:“雁书,你可知暗灵根意味着什么?此灵根霸道无比,易引心魔,修行之路艰险异常,稍有不慎便可能万劫不复。为师者,责任重大,你……”
“师伯,”我打断他,声音比我自己想象的更坚定几分。我知道掌门是担心我担不起这份责任,更怕我被牵连。但我看着台下那个少年,他因那些话语而重新微微低下的头,绷紧的下颌线,那股子倔强的孤寂感更重了。我朗声道:“弟子明白。然灵根属性并非判定一人善恶的唯一标准。既是‘传说中’的灵根,无人知其究竟,轻易断言其为‘禁忌’、‘不祥’,是否亦有失偏颇?既是修仙问道,当有兼容并包之心。弟子愿悉心教导,引其向正,恪守门规。若真有差池,一切后果,由弟子一力承担。”
我说得铿锵,其实手心还在冒汗。承担?我能承担什么?我只是……只是无法眼睁睁看着他就这样被排斥在外,就像当年那个躲在人群后,看着父母佩剑被送入万剑崖却无能为力的孩子。
玄昀掌门沉默地看着我,目光深邃,似乎透过我看到了另一个人。许久,他轻轻叹了口气,带着些许无奈,又有一丝不易察觉的慨叹:“罢了。你性子虽跳脱,却与你父一般,认定之事,九头牛也拉不回。既你执意如此,便依你吧。”
他转向台下,声音恢弘,压下所有议论:“准。弟子江阙,归入泠雁书门下。”
一锤定音。
无数道目光复杂地投向我,有关切,有不解,也有等着看热闹的。我无暇理会,快步走下高台,来到那少年——我的徒弟,江阙面前。
离得近了,更能感受到他周身那股生人勿近的冷意。他比我稍矮一些,依旧微垂着眼睑,浓密的睫毛在眼下投出一小片阴影。
我努力让自己的笑容看起来更温暖自然些,朝他伸出手:“江阙是吗?从今日起,我就是你的师父了。我叫泠雁书。”
他沉默着,没有握我的手,甚至没有抬眼正视我,只是极其规矩地、疏离地躬身行了一个大礼:“弟子江阙,拜见师尊。”
声音清冷,如同山涧寒泉,听不出丝毫情绪波动。
我的手尴尬地悬在半空,心里那点刚刚升起的、做师父的豪情壮志被浇了一小盆冷水。唔,看来是个性子很冷的徒弟。
我讪讪地收回手,摸了摸鼻子:“呃,好,好。不必多礼。走吧,我先带你去住的地方。”
领着他穿过人群,那些或明或暗的视线依旧如芒在背。我能听到身后极轻微的议论。
“泠师叔就是心太善……” “唉,希望别惹出什么乱子才好。” “那小子一副阴沉相,看着就不好相与……”
我偷偷瞥了一眼身侧的江阙,他仿佛什么都没听到,目不斜视,步伐稳健,只有紧抿的唇线透露出一丝隐忍。
他的住处被安排在我所在的“静虚峰”偏殿的一间厢房。环境清幽,推开窗就能看到云海和远山。
“这里以后就是你的房间了。缺什么少什么,尽管跟我说。”我尽量让语气轻快,“我们静虚峰人不多,就我们师徒俩,还有几个洒扫的外门弟子,清静得很,正好适合修炼。”
他站在房间中央,依旧那副低眉顺眼的样子,只应了一声:“是,师尊。”
气氛再次冷场。
我搜肠刮肚地想找点话题:“那个……你的暗灵根,具体有什么特别的感觉吗?修炼上可有什么滞碍?”我想表达关心,也想提前了解情况。
他却像是被触碰到了什么禁忌,身体几不可查地绷紧了一瞬,头垂得更低:“并无特别。劳师尊挂心。”
拒绝交流的姿态表现得明明白白。
我心里叹了口气。得,这徒弟不仅冷,还是个闷葫芦。
看来这师尊之路,比我想象的还要任重道远啊。
“那你先休息,熟悉一下环境。明日卯时,来殿前练剑场,我先教你玄天剑宗的基础心法和剑诀。”我交代道。
“是,师尊。”依旧是毫无波澜的应答。
我点点头,转身离开。走到门口,忍不住又回头看了一眼。
他还保持着刚才的姿势站在那里,窗外流云的光影落在他身上,明明是一片亮色,却衬得他更加孤寂,像一棵长在阴影里的树,独自对抗着所有的风雨。
关上门,我背靠着冰凉的门板,长长吁了口气。
泠雁书啊泠雁书,你这冲动之下收的徒弟,好像真是个……大麻烦。
可是,为什么心里除了些许无措和头疼,还有一丝说不清道不明的、想要靠近那片阴影的冲动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