死寂再次笼罩,比之前更加沉重。
那四名内门弟子挣扎着爬起来,看向江阙的眼神已经彻底变了,充满了恐惧和一种难以言喻的疏离,他们下意识地聚拢到我身后,仿佛离他远一点才能获得些许安全感。
江阙对这一切视若无睹,他的目光甚至没有在他们身上停留一秒,只是看着我,又重复了一遍,声音里似乎带着一丝极细微的、不易察觉的关切:“师尊,您无恙否?”
我深吸了一口冰冷的、充满阴煞之气的空气,强迫自己冷静下来。胸腔里的心脏仍在狂跳,不是因为那幽绿眼瞳的袭击,而是因为身边这个谜团重重的徒弟。
“无碍。”我听到自己的声音有些发干,努力维持着身为师尊的镇定,“方才那是什么?”
“应是往生涧的古老守护禁制,感应到异常气息便会触发。”江阙的回答依旧平淡,仿佛在陈述一件与己无关的小事,“那盏命灯的主人,生前修为恐怕极高,故而残留的禁制也格外强大。”
异常气息?他指的是他自己吗?
我深深看了他一眼,没有追问下去。此刻深究毫无意义,甚至可能再次触发更危险的禁制。当务之急,是完成宗门任务,查明旱魃异动的根源。
“继续前进。”我压下翻腾的心绪,沉声道,“都打起精神,此地诡异远超预料。”
这一次,没人再有异议。那四名弟子紧紧跟在我身后,如临大敌。而江阙,依旧沉默地走在我身侧,仿佛刚才那惊心动魄的一幕从未发生。但他身上那种与往生涧格格不入却又诡异融合的气息,让我无法忽视。
在他的指引下,我们穿过浩瀚的命灯之海,越是深入,周围的阴煞之气越发粘稠冰冷,甚至开始呈现出淡淡的黑色雾状。光线愈发暗淡,只有远处隐约传来的一种低沉而有节奏的嗡鸣声,如同巨兽沉睡的鼾声,指引着方向。
终于,前方景象再变。
命灯逐渐稀少,取而代之的是一片无比开阔的黑色广场。广场地面铭刻着无数复杂深奥的幽暗符文,这些符文如同活物般缓缓流动,散发出强大的封印之力。而在广场中央,按照某种玄奥的阵势,矗立着十二座巨大的青铜棺椁!
每一具棺椁都高达数丈,样式古朴,上面雕刻着与青铜巨门上类似的鬼神图案,但更加狰狞,也更加古老。棺椁被粗大的、闪烁着符文的黑色锁链紧紧缠绕束缚。那低沉如雷的嗡鸣声,正是从这些棺椁中传出。
这便是幽冥阁镇压气运的至宝,亦是最大的隐患——十二具上古旱魃!
此刻,这些青铜棺椁并不平静。它们微微震颤着,锁链发出不堪重负的嘎吱声。浓郁得几乎化为实质的黑色煞气如同狼烟般从棺椁的缝隙中不断溢出,在广场上空交织盘旋,形成令人心悸的扭曲景象。空气中弥漫着狂暴、愤怒、嗜血的负面情绪,冲击着人的心神。
可以清晰地看到,其中一具棺椁周围的封印符文明显黯淡了许多,甚至出现了几道细微的裂痕!那具棺椁的震颤也最为剧烈,溢出的煞气几乎凝成实质!
“就是那里!”我神色凝重,指向那具封印松动的棺椁,“必须尽快加固封印!”
然而,就在我们准备靠近之时——
“呵呵……呵呵呵……”
一阵极其轻微、却清晰无比的冷笑声,突兀地在这死寂的广场上响起!
那笑声阴冷、邪戾,充满了嘲弄与恶意,绝非来自那十二具只有本能的旱魃!
“谁?!”我厉喝一声,霜天晓横于身前,剑光吞吐,瞬间锁定了笑声传来的方向——广场边缘的一处阴影。
那四名弟子也立刻结阵,紧张地望过去。
阴影蠕动,一道模糊的黑影缓缓凝聚成形。它并非实体,更像是一团凝聚的恶念和煞气,勉强呈现出一个人形轮廓,五官模糊,只有一双眼睛的位置,闪烁着两点猩红的光芒。
“真是一出师徒情深的好戏啊。”那黑影发出沙哑扭曲的声音,目光在我们几人身上扫过,最后,那两点猩红死死地盯住了江阙,声音里带着一种诡异的狂热和……敬畏?
“没想到,您竟然会以这种方式……重回此地。”黑影的声音变得低沉而意味深长。
重回此地?!
这四个字如同惊雷在我脑海中炸开!
我猛地转头看向江阙。
他站在那里,面对那明显不怀好意的邪影,脸上第一次出现了明显的情绪波动——不是害怕,不是惊讶,而是一种极度冰冷的、仿佛被冒犯了的……厌弃和杀意。
他没有看那邪影,反而先看向了我。那眼神复杂无比,有一丝慌乱,一丝担忧,但更多的是一种深沉的、仿佛做了什么决定般的晦暗。
“师尊……”他开口,声音有些发紧。
那邪影却发出一阵更加刺耳的怪笑:“师尊?哈哈哈!真是天大的笑话!您何等身份,竟屈尊唤一个玄天剑宗的小小化神为师尊?若是让昔日旧部知晓,怕不是要惊掉下巴?”
旧部?身份?
我握剑的手剧烈颤抖起来,一股寒意从脚底直冲天灵盖。一个可怕的、荒谬的猜想不受控制地在我脑中形成。
那邪影似乎很满意我的反应,猩红的目光再次转向江阙,语气变得恭敬却更加险恶:“尊上,时机已至。往生涧的动荡只是开始,这具旱魃的苏醒便是最好的契机!只要您愿意,属下立刻助您破开封印,取回本就属于您的力量!这幽冥阁,这天下,都将是……”
“闭嘴。”
江阙终于开口了。
只有两个字,声音不高,却带着一种仿佛来自九幽深处的极致冰冷与威严。
那邪影如同被掐住了脖子,怪笑声戛然而止,猩红的眼睛猛地收缩,露出恐惧之色。
江阙缓缓抬起手,指向那邪影。他的指尖,比在无归海畔时更加深邃恐怖的幽暗光芒开始凝聚。
那不再是玄天剑宗的法门,甚至不再是我认知中的任何力量。
那是最纯粹、最本源、足以令万物归寂的——黑暗与死亡。
他看着我,眼中充满了挣扎和一种近乎绝望的复杂情绪,嘴唇微动,似乎想说什么。
但最终,他什么也没解释。
那点幽暗的光芒,毫不犹豫地射向了那道邪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