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什么都说,”玛丽琳轻骂道,语气却平静得好像在讨论中午吃什么,收起血淋淋的刀刃,回过头看着呆若木鸡的我们,“只是顺手,面对人类敌人可就没这么容易了。我知道要害在哪里,在故乡我屠宰过的牲畜比你认识的字母还多。”
可是我也不认识第27个字母。“如此大的牛,只需要一刀?”
玛丽琳瞥了我一眼:“是羊。”好吧。
“这么大的羊?”塞西莉似乎还没有从刚才的震惊中缓过神来,“这是……正常的吗?”
“肯定不正常,连习性也不尽相同,”玛丽琳蹲下来,用小刀剖开那怪物的肚子,“希望它没有毒——”
“好耶!有烤羊!”
“闭嘴!”
最后我们还是吃上了烤羊。从遇见巨羊怪物到现在,我们竟然毫发无损——除了特利希斯,在嚷嚷着吃什么时吃了玛丽琳一拳。“实在太好吃了。”塞西莉坐在我身边,嘴里塞满肉,含糊地说。我也不比她好。在来到凯匹特前我没吃过羊肉,味道有点怪,但真的很不错。
玛丽琳看着我们,严肃的神情软化了不少:“嗯,毕竟十区是以畜牧业为主的。虽说每只都有自己的登记编号,不过有些……意外死亡的牲畜运到凯匹特前就会不新鲜,这些肉我们是被允许吃的。”不知为何,我有点怀疑她口中的“意外死亡”是否真的是意外。
“四区也是,”我看着安西娅好奇看向我的神情,解释道,“每个种类都有个头要求,剩下的……我们会扔会海里。”其实是扔进我们自己的肚子里,不过这话我不能说。特利希斯轻笑一声,我不知道他是不是看出来了我没说出口的话。
“七区有什么?”塞西莉托起下巴,“姑姑做的枫糖面包很好吃……算是七区的特产食品吗?如果不算的话,那我们只有木材和造纸业了。”
“牙口好的可以考虑。”我低声说,安西娅噗嗤一笑,又马上捂住嘴巴。
“我能理解你,塞西莉,六区更没有,”特利希斯接过话茬,看起来若有所思,“非要说的话……我们盛产吗啡,有阵痛的功效。最开始只是受过伤的铁路工会用,后来不知怎的流传开了,就连十岁的小孩也在用——不过我很开心聊起这些,”或许是他注意到场面有点沉重,连忙出言缓和,“真的。我从小没见过其他区的人——等等,除了巡查官——能在这里遇见大家真的太好了。哪怕大家的人生都各不相同,但好像也能管中窥豹地看见另一种可能性下的我,真是太有意思了。”
“我也是第一次遇到别的区的人,”玛丽琳赞同地点点头,若有所思,“其实我之前一直以为其他区的人会说别的语言?巡查官从来不会说话,我以为是他们听不懂呢。”
“我和安柯尔在到达凯匹特前也没见过。四区太大了。”安西娅叽叽喳喳地说。其实我们在收获节上见到了——或许在更多年前就见过面了,只不过那时我们还不认识。
“那六区真的太小了,”特利希斯柔声道,“我和茱恩是小学同学,可也有好些年没见过了。不过这让我想起来了,塞西莉,你是不是也见过……”他的声音消失了。我顺着他的目光看过去。塞西莉脸色苍白,听见男孩叫自己的名字才猛地从恍惚中惊醒。
“我也不认识别的区的人。”她道,手指连忙从口袋里掏了出来。女孩的慌乱有些奇怪,不过联想到特利希斯刚刚的话题,倒也不是不能理解,她大概是想起了温斯特的死。这时玛丽琳站起身,说是想要戒备,塞西莉也跟着她一起。特利希斯的目光还停留在女孩的身上,看见我询问的眼神,眨眨眼。
“七区的那个男孩,”他压低声音,“死了吗?”
“嗯。”就在昨天晚上。
“我很抱歉……”特利希斯皱起眉,“那,是被谁杀死的?”
我不太明白他为什么要问这个问题:“是一区的女孩。有什么问题吗?”
男孩看向塞西莉,神情若有所悟。我不知道他在想什么,不过注意到我的疑惑,特利希斯轻笑一声,耸耸肩:“没问题,完全没问题。”
这一天比我想象中更为平静。直到夜幕降临,都没响起第三声炮声。这天的牺牲者是温斯特与九区的女孩——她是前一天夜里第二声炮的主人。玛丽琳看起来很想聊聊当下局势,不过安西娅看了一眼塞西莉的神情,主动提出要和对方一起寻找编草席的材料。特利希斯接过了话题,最后他们因为剩下的人还会不会有同盟而陷入争执,玛丽琳认为没有,因为结盟的人已经太多了;特利希斯则觉得有,否则五区不可能两个人都还活着。
“那我们让安柯尔评判吧。”特利希斯说,一把抓住了旁听的我。玛丽琳目光灼灼,看上去要把我烧出两个洞。
“啊……我吗?”
晚上我守夜。平静的夜晚总让人困乏,可在温斯特死后,我也不敢放松警惕。该换我的班的人是塞西莉,可当她走到我身边时,月亮还没有升到最高,距离我们约定好的换班时间还差得远。
“我睡不着,”她轻声说,“你先睡吧,待会我叫你。”
理论上这个方法可行,可女孩的神情太过于惨淡,以至于让我有些担忧:“我很抱歉温斯特的死。如果我能更警惕一些就好了。”
“……本身他也活不下去的,”塞西莉低声说,“只是,我……我没想到他会这么就死了。”
没有人能想到。“生死无常。”
塞西莉轻叹一声。我注意到她的手里摆弄着一枚胸针一样的玩意:“你的纪念物吗?”
她怔了一下,似乎想把东西放回口袋,但犹豫片刻,还是递给我看了:“是的。”
是松针和玫瑰的造型,在月光下闪着银色的光。“很好看。”
“谢谢,”塞西莉抿起嘴,露出了一个不太真实的笑容,“是……一个很重要的人送给我的。我们……她不在了。”
“抱歉。”我不该提起她的伤心事。
可塞西莉摇摇头。“这没什么。很长时间以来,我都把它视作安慰,她……它陪着我度过了很长一段时间,”她顿了顿,“我不太清楚该以怎样的心态去面对,就好像……我内心很重要的一个部分被抽走了,虽然目前一切都还在运转,可我知道……它要崩塌了。”
她抬起头,看向手足无措的我:“如果……如果有一天,一个你以为自己早已失去的、重要的人出现在了你的面前,可她早已面目全非……那你该怎么做?”
呃,问我吗?“那个……”我该说什么,但凡我真有什么重要的人,也已经死光了,“复活吗?是……怎么复活的?”难道是有人把塞西莉妈妈的坟墓给挖了吗?我不由担忧起来,“那个……再埋回去?然后……找个懂门道的……超度一下?应该……没有问题?”或许应该把特利希斯叫起来,他大概是懂这些的。
塞西莉没有说话,看起来她正在思考我的话。随后,她笑了。“抱歉,安柯尔,问了你这么奇怪的问题,你大概也摸不到头脑。我想……有些时候我会怀有一些不切实际的幻想,总在期待什么不切实际的救赎,”她在说什么?“太可笑了,就好像在凭空期待着什么幸运的事发生——”
“会发生的。”这句话在我意识到之前便脱口而出。或许是因为女孩看起来太悲伤了,让我忍不住说任何话来安慰。
“可……为什么?”
因为命运女神眷顾着我们每一个人。这句话倏地闯入我的脑海。可这不是真的、不会是真的、不可能是真的。可笑的奢望,我不该这么想。“……会好的。我猜的。”我含糊地说。
塞西莉目光下低垂,半晌,轻笑一声:“谢谢你。我想……既然她已经下定决心,那我自然没有趑趄不前的道理。见到她的第一面我就应该意识到的。我们已经是敌人了。既然她不打算心慈手软,那我也不会的。”等等,她到底在说谁?“那就这样吧。我会继续守夜。你先休息,换班时我叫你。”
见此情形,我也不好再说什么,低声和塞西莉告别就打算睡会儿。这时听见她在叫我:“说起来,我没问过你……安柯尔,你的纪念物是什么?”
呃,好问题。自从那朵从四区法院大楼花盆里揪下来的花死了之后,我也记不得我把它扔哪儿了。“我没有什么值得纪念的。”一直记得什么东西,真是太累了,我很感激我那并不算好的记忆力。
塞西莉看了我一眼,神情柔和了几分:“晚安。”
我本以为这个夜晚会如此和平的结束,可我错了。我的每一个幻想、每一点奢望,都会被现实证明是可笑的痴人说梦。惊醒我的不是塞西莉,而是火光与浓烟。我睁大眼睛,在盟友们的眼中看见了同样的恐惧。
“着火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