平静下来后,我不得不面对一个现实:这个问题从抽签那一刻起就存在,只是前几天的我把它暂时揉起来,塞在脑子的一角罢了,温斯特的到来只是再次把这个小纸团摊开:要想获得游戏胜利,必须杀掉塞西莉。杀埃米里昂这事已经让我很头痛了,更何况塞西莉是我的故友和恩人。
我知道塞西莉不愿意再见到我。我食言了,成了职业贡品,自愿参加饥饿游戏。当时十二岁的我万念俱灰,如果不能选择死亡,那么顺从就是最好的选择。
可我哪里有机会向千里之外的她解释我的心境?就算有这个机会,她就一定会理解吗?
我是进了职业贡品学校。但那是我唯一的道路。从小到大,我在父母这里得到过一丁点的爱意吗?我有像塞西莉一样温暖的家庭吗?虽然那只是松林深处的一座小木屋,寒风刮过时候整个屋顶都在吱呀作响,但那毕竟是个家,是她塞西莉一直拥有但我一直渴求的地方。
回到一区之后的我有什么?父母没有一个人在家里等我,母亲至少还留了张纸条,父亲则当没我这个人存在,或者说我不是他们的女儿,而是他们治安警升迁道路上的障碍。七区库伦家小木屋的桌上永远有暖乎乎的劣质热茶,而我家的凯匹特白瓷器永远凉的像冰块一样。
除了适应和顺从、成为杀人机器,我别无选择。至少等在饥饿游戏这条路尽头的是二十四分之一概率的荣光。
我知道我有天赋。我比同龄的孩子晚进学校,但三个月之内就赶上了训练进度,半年之内就成了班级的佼佼者。
日复一日的打斗和搏杀中,我渐渐忘记了一区“家里”的那种孤独。训练日程表像齿轮一样严丝合缝,我开始想象自己也是一枚齿轮,咔滋咔滋地应和着整个国家的尺度,为荣誉和胜利而奋斗,在一身大汗地获得考核优胜之后,心里会有飘飘然的荣誉感。往年的一区胜利者会带贡品学校的考核优胜吃下午茶,下午茶是凯匹特才有的规格,在一区也是极少见的奢侈品。换下训练衫,穿着别着奖章的华美礼服,吃着珍馐美味,这都是饥饿游戏胜利带来的。没有人会再冷言冷语,所有人都会歌颂你的勇气和胆识。
这些都是她塞西莉不懂的,覆雪松林深处的她永远也不会懂。
你有家人,我什么都没有。饥饿游戏的王冠虽然没有一丝温度,但聚光灯照在上面,也比家里客厅冰冷的白炽灯温暖多了。
我感到冲破头脑的愤怒。我甚至从来没想过对她挥起屠刀。塞西莉,你觉得被我背叛了,但是是我背叛你的吗?我就过得十分快乐吗?你凭什么指责我?凭什么是我?
“凭什么是我?”
“什么是你?”埃米里昂一脸惊异地看着我。我冷汗涔涔地从回忆中被拽出,发出“啊”的声音。
格鲁兹放下刀叉,面容严肃:“芙瑞雅,你到底怎么了?”
“没什么。”我低下头。这几天的失态抵得上我过去五年的总和了。
第二天吃完早饭,格鲁兹喊住我:“你留下来。”
“说真的,我们俩带过那么多职业选手,没见过像你一样魂不守舍的。能不能打起点精神来?”
我低着头挨训,这确实无法反驳。
凯什米尔开了个玩笑:“要不是埃米里昂没什么反应,我们还要猜你俩是不是男女朋友吵架了呢。”
“...不是。我已经没事了,谢谢您关心。”
我确实在为了某个选手担心,但不是埃米里昂。如果让导师知道我想的是个边缘区的穷丫头,到时候就不止挨骂这么简单了。
格鲁兹又看了我两眼,眼神极具威慑力,我不由得低下头:“你确定没事了?”
“没事。”
他微不可察地叹了口气,掏出了两个面包,是我最喜欢的枫糖款:“你早上都没吃什么东西,凯什米尔给你专门留了两个。”
我惊异又感动地抬起头。父母也不过如此吧,我想,虽然我和他们只是萍水相逢,在他们带过的贡品里没什么特殊的,但整整五年里,我都没经历过这种专门被留饭的温暖。
而且是枫糖面包——枫糖面包。塞西莉的姑姑凯勒博恩夫人最拿手的面包。凯勒博恩夫人像枫糖一样甜,她最喜欢我了,会给我烤得最松软的那个。记忆里的她一直都笑得那样温柔,直到她的儿子被抽中饥饿游戏,作为那届的七区男贡品,死在来自金链花学校的一区男贡品手里。
凯匹特的枫糖咬在嘴里比七区的甜多了,毕竟每年最好的制品都运到了凯匹特,残次品才能被居民留下。但我在这种时候才惊觉,我有多想念凯勒博恩夫人的面包,虽然再也吃不上了。
我边走边囫囵把两个面包吃完,二区两个贡品已经等在考核大厅门口了。我径直盯着拉弥亚看,她对上我的目光,不屑地笑了笑。
“要加油啊,芙瑞雅,别把所有刀都扎歪了。”
同样的话送给你。我在心里说。
我不会使用在训练时标榜是自己绝活的“短刀与飞刀”——我要展示的是斧子和链刀。斧子,小时候在七区时用来砍树;链刀,粗绳拴着尖锐的刀刃,用于挥起来到树冠顶部割取枝叶。童年的底子和天赋,加上整整五年职业训练,我可以在抛斧子砍下二十米内任何人的人头,或者用链刀准确刺入敌人的心脏和眼睛。一周的训练里,我按照格鲁兹和凯什米尔的指示,一直用空泛的“刀”掩盖,把真正的绝活留在竞技场上。
我知道我目前的赔率在职业选手里不算高,甚至有在四人里排垫底的可能。但我并不担心。饥饿游戏是一场长战线狩猎,我得耐心才能等到最好的猎物。
现在就是亮出尖喙利爪的第一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