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七年的最后一个月，是在一种内外交织的张力中度过的。

外部，席卷亚洲的金融风暴寒意并未因年关将至而消散，反而随着韩国等国家相继陷入深度危机而显得愈发深重。

连远在内地的京城，都能从报纸上连篇累牍的悲观报道、偶尔传来的外贸公司裁员消息以及一种弥漫在商业圈层的低气压中，感受到那股源自远方的、冰冷的经济寒流。

然而，在“星海文化”的内部，却呈现出一种与外部环境截然相反的、蓄势待发的勃勃生机。

“星链”计划的初步贯通，如同为这艘初出茅庐的航船注入了来自南方的暖流，而持续的、向内深耕的创作探索，则为其提供了稳定前行的内在动力。

这是一种在逆势中顽强生长的力量，带着某种属于青春和理想的灼热温度。

高军主导的“南向发行试水通道”经过一个多月的运行，终于传来了第一份相对完整的数据反馈报告。

正如我所预料，王斐的《流光絮语》在港澳市场的实体唱片销量平平，并未掀起太大波澜，甚至未能挤入任何一家唱片店的周销量前十。

这份打印出来还带着油墨香的报告放在高军那张堆满文件的桌上时，他脸上并无多少失望之色，反而带着一种分析师般的冷静和从细微处发现亮光的敏锐。

“小田总，港澳那边的首月数据汇总出来了。”他指着摊开的报表上那些起伏不大的曲线和数字，语气平稳，“王斐的专辑在港澳三家核心合作唱片店，首月总销量定格在四百八十七张。这个数字，确实不算好看。”

他话锋一转，激光笔的红点移动到报告下方的分析部分：“不过，有几个细节值得我们注意。第一，购买者年龄层高度集中在18至28岁，多为在校大学生、文艺青年和部分年轻白领，这与我们内地的核心乐迷画像高度重合，说明我们的内容精准地找到了它在那个市场的‘同类’。第二，香港商业电台和两家大学电台对专辑中《流光》和《絮语》这两首歌的点播率，在过去四周内呈现缓慢但稳定的上升趋势，尤其是在夜间档的文艺类节目中点播率较高。第三，虽然现在网络还非常初级，但通过我们监测的几个香港本地音乐论坛和早期新闻组，发现询问和讨论这张专辑的帖子数量在稳步增加，虽然总量不大，但活跃度和评价都相当正面。”

他总结道：“这说明，我们的内容在特定人群中找到了知音，建立起了初步的连接，只是尚未形成破圈效应，无法撼动主流市场的偏好。渠道是通的，信号接收到了，但需要更精准的营销策略和更长的时间来培育这片小众土壤。我认为，这次试水非但不是失败，反而验证了渠道的有效性，并为我们积累了极其宝贵的、关于跨境运营和文化差异的第一手数据。这比盲目追求销量数字更有长远价值。”

“完全同意你的判断。”我颔首，目光赞许。高军已经逐渐摆脱了早期那种对短期市场反应的焦虑，开始学会用更宏观、更战略性的眼光看待问题。“小众市场就要有小众的打法。放弃广撒网的思路，转向精耕细作。可以尝试与香港的那些独立书店、文艺咖啡馆、Live house合作，举办一些小型的、不售票的听赏会或者王斐的唱片签名活动——如果她后续宣传周期能安排过来的话。继续深耕这个核心圈层，把口碑做实。销量不是我们现阶段追求的唯一指标，甚至不是主要指标。品牌认知度、圈层忠诚度和独特审美标签的建立，同样重要，甚至更为重要。”

“星链”的另一端，香港“原点音乐”的王牌制作人阿ben，在“星海创作营”为期一周的执教获得了空前的成功。

他那种严谨到近乎苛刻的专业态度、对每一个音色细节的极致追求，以及对国际流行音乐前沿趋势的敏锐洞察，给所有参与创作营的年轻音乐人们带来了巨大的冲击和启发。

许多习惯了凭感觉创作的学员，第一次意识到音乐制作背后还有如此精深的技术体系和美学标准。

创作营结束后，竟有两位在营期间表现极为突出、展现出扎实技术和开阔思维的年轻学员——一个擅长电子音乐编曲，一个在爵士和声上颇有想法——收到了阿ben发出的、前往他在香港九龙塘的个人工作室进行为期两周短期实习的邀请。

这无疑是“星链”计划中“人才流动”功能的一次完美体现，其意义远超简单的版权交易。

高军按捺不住兴奋地向我汇报：“小田总，这是一个标志性事件！这说明我们‘星海’的培养体系、选拔眼光以及学员的潜质，已经开始获得业内顶级专业人士的认可和青睐。这对我们未来吸引、培养和留住顶尖年轻人才，有着不可估量的示范和号召作用。这比打多少广告都管用！”

我同样感到欣慰，这不仅是对“星链”方向的肯定，更是对“星海”内在价值的认可。“妥善安排这两位学员赴港交流的一切事宜，确保他们出去的人身安全、生活保障和学习权益。同时，这也给我们提了个醒，‘星海’自身也要加快提升制作水准和国际化视野，不能总依靠外部资源的输血。我们要尽快建立起自己强大的、能媲美甚至超越港台的技术后盾和制作团队。”

然而，真正的惊喜，或者说，一种更深层次的震撼，来自于那个在创作营尾声被偶然发现的、来自西安的男生——何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