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白。”
车子停在办公楼前。这是一栋三层的老式砖楼，外墙爬满了枯黄的爬山虎藤蔓。三楼的窗户亮着灯，昏黄的光透过雨幕，显得温暖而坚定。
雨还在下，但小了些，从雨点变成了细密的雨丝，在路灯的光柱里斜斜地飘洒。
我下车，抬头看了看那扇亮着灯的窗户——我的办公室。高军锁好车，跟了上来。
楼梯是木质的，踩上去发出吱呀的声响。楼道里弥漫着老房子特有的气味——木头、灰尘、还有隐约的煤烟味。
办公室里很暖和。暖气片发出轻微的滋滋声，是水流在管道里流动的声音。窗玻璃上凝了一层水雾，将窗外的雨景变得朦胧，像一幅未完成的水彩画。
我打开灯，白炽灯的光瞬间充满房间。脱下湿漉漉的外套挂在门后的衣架上，水珠滴落，在地板上洇出深色的圆点。
然后走到办公桌前，按下电脑的开机键——那台Ibm thinkpad，1999年的最新款，开机慢得让人心焦。
高军熟练地找到茶叶罐，泡了两杯茶，放在办公桌两侧。茶叶在热水中缓缓舒展，像沉睡的生命苏醒过来。香气弥漫开来，是龙井的清香，带着春天的气息，与窗外的秋雨形成奇异的对比。
“小田总，”他在我对面的椅子上坐下，双手捧着茶杯，犹豫了一下，“台北那边……除了庆功宴，还顺利吗？”
我知道他问的是什么。不仅仅是指周杰伦专辑的成功，不仅仅是指见了哪些人、吃了什么饭。还有那些更深层的、我没有在电话里细说的事情，那些在邮件里无法展开的感触。
“见到了张汝京博士。”我端起茶杯，让温热透过瓷壁传到手心。温度恰到好处，不烫，但足够温暖，“聊了聊半导体，聊了聊大陆的产业发展。”
高军眼神一动，身体微微前倾：“张博士……是那个在美国德州仪器做过，后来又回台湾的张汝京？我在《电子时报》上看过他的专访。”
“是他。”
“那可是真正的大人物。”高军肃然起敬，语气里带着工程师对技术泰斗本能的崇拜，“杂志上说他是华人半导体界的泰斗级人物，在德州仪器干了二十年，参与了从3微米到0.5微米好几代制程的研发。您和他……聊什么了？”
“聊了聊未来。”我喝了口茶，茶水微苦，但回甘绵长，在舌尖久久不散，“聊了聊我们这一代人，在这个时代，能做些什么。”
我没有细说张汝京那些关于“造芯”、关于“桥梁”、关于“国家筋骨”的话。那些话太沉重，太宏大，现在说出来只会显得空洞，甚至有些矫情。就像少年人谈论宇宙星辰，虽然壮阔，却少了一份扎实的根基。
但我知道，那些话已经在我心里扎了根，开始悄悄改变我看待事物的角度。就像一粒种子埋进土壤，虽然现在看不见，但它已经在黑暗里悄悄萌发，终有一天会破土而出。
高军点点头，没有继续追问。他是个聪明人，知道什么该问，什么不该问。他喝了口茶，转换了话题：“那……接下来我们？”
“先处理邮件。”我说，“然后开会。”
电脑终于启动完成，蓝色的windows 98桌面出现在屏幕上。我登录邮箱，拨号网络吱吱呀呀地连接。
收件箱里有四十七封未读邮件，按照优先级排序——最上面是王工的技术报告，然后是杨峻荣的专辑进度，接着是林行止先生的出版事宜(《明朝那些事儿》繁体版进展)，再下面是各种合作邀约、媒体采访请求、甚至还有两封粉丝来信(一封是写给周杰伦的，误发到了我这里)。
我先点开王工的报告。
附件里是详细的测试数据和分析，表格密密麻麻，但条理清晰：V0.2版本在县城网吧运行一周，处理了872次会员交易，完成了43次远程软件分发，记录了超过500小时的上网行为数据。系统稳定性达到98.7%，比上一版本提高了5个百分点。“简化版伪无盘”的三台试点机器，用户满意度调查显示，90%的常客表示“会继续使用”，85%的普通用户表示“感兴趣，如果推广会尝试”。
报告最后，王工写了一段总结，语气严谨中带着兴奋：
“田总，从技术角度看，V0.2版本已经具备商业化推广的基础。核心功能稳定，关键模块经过压力测试，可以承担中小型网吧的实际运营需求。
但从产品角度看，我们还需要优化用户体验——比如数据同步的速度可以更快(目前平均需要15秒)，操作界面可以更友好(部分按钮位置不符合用户习惯)。建议下个版本重点打磨这两点。
另外，用户反馈中有一个值得注意的现象：有3%的用户开始使用电脑学习编程(c语言、Vb)，他们抱怨系统自带的编程软件版本太老。这可能是一个新的需求点。”
我思考了片刻，回复：
“同意分析。下个版本命名为V1.0 beta，目标是在用户体验上达到‘流畅自然’——同步时间压缩到5秒内，界面重新设计。开发周期可以适当延长，质量优先。
关于编程软件需求，可以先做小范围调研，了解具体需求。但优先级放在用户体验优化之后。”
发送。
然后点开杨峻荣的邮件。
邮件里充满了兴奋的感叹号，隔着屏幕都能感受到他的激动：
“浩彣！第二张专辑的demo听了五首，每一首都爆炸好听！！！杰伦这次尝试了更多风格——有中国风的《上海一九四三》，旋律美得让人起鸡皮疙瘩；有说唱摇滚的《爸我回来了》，歌词犀利，节奏炸裂；还有一首特别美的情歌《开不了口》，我听的时候眼泪都下来了！
我们计划明年三月发片，想搞个亚洲巡回，北京、上海、香港、新加坡、吉隆坡……预算正在做，但绝对值得！这张专辑一定会把杰伦推到亚洲天王的位子！
附件是五首歌的小样，你听听看。等你反馈！”
附件是几段mp3音频文件，每首大概一分钟。1999年，mp3还是个新鲜玩意儿，文件大小比wAV小得多，但音质损失也明显。
我戴上耳机，点击播放。
第一首是《上海一九四三》。前奏是古筝的音色，清冽如山泉，接着钢琴进来，旋律平缓悠长，像老照片缓缓展开。周杰伦的唱腔也变了，少了第一张专辑的青涩，多了份沉稳的叙事感。歌词里写外滩、石库门、旧报纸、老唱片，时空交错，怀旧氛围营造得极其到位。
第二首是《爸我回来了》。这首歌风格完全不同。前奏是沉重的鼓点和贝斯，节奏强烈得像心跳。周杰伦的演唱充满力量，甚至有些愤怒，歌词写的是家庭暴力，字字泣血。和平时羞涩的形象判若两人。
第三首《开不了口》是情歌，旋律优美得让人心碎。第四首《威廉古堡》玩的是哥特风，诡异又迷人。第五首《双截棍》……好吧，还是那个周杰伦。
听完五首小样，我摘下耳机。
窗外雨声依旧，淅淅沥沥，像是永远下不完。但心里涌起一种奇特的平静，像是暴风雨前的宁静，又像是长途跋涉后终于看到目的地时的释然。
历史正在按照它应有的轨迹前行。
甚至因为我的干预——那些选歌建议、宣传策略、资源对接——变得更快、更顺。周杰伦的第二张专辑会比前世更成功吗？也许。播放量会更高，销量会更好，影响力会更大。
但更重要的是，他的音乐正在被更多人听到，正在影响更多人的审美，正在为华语乐坛打开新的可能性。那些创新的编曲，那些打破常规的歌词，那些融合中西的元素，正在悄悄改变一代人的音乐品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