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打谷场 草桥的边上，几天前就已经被平整出来的一块平地，用石碾子压得整整齐齐，刚刚撒上的水，很快就被太阳蒸发的一干二净。

从地里割完的小麦被一层一层的铺在了上面，几个熊孩子绕着打谷场一圈又一圈的疯跑着，夕阳西下，天终于有了一丝凉意。

打谷场在联合收割机普及的年代渐渐地消失在了人们的视野之中，连同它一起消失的还有布谷鸟，周边梧桐树上的喜鹊窝，还有夜晚那无尽深邃的星空。

人真的是一个很奇怪的动物，越是长大越是容易念旧，小的时候总是嫌弃割麦打麦收麦麻烦。有了收割机之后，人被解放了出来，于是皆大欢喜，长大了，想起了那些曾经劳动的场景，想再下场干一次的时候，却已经没有机会了。

就向爱情一样，得不到的永远在骚动，被偏爱的都有恃无恐。

不是每个人都能像宁远一样，有重新来过的机会，重生一回，宁远目前最大的收获就是珍惜眼前。

中午被换下的衣服又重新穿在了宁远的身上，痒痒的，傍晚的打谷场要比中午热闹的多，真正的是全村男女老少都出动了。

他过来的时候，小麦已经被拴着圆石磙子的四轮车头压过了一茬，现在是他大伯开着四轮车用一个半圆形的薄石板子在压第二茬，鼓囊囊的麦穗已经看不到了，取而代之的是干瘪的麦秸秆。

宁远一家都在，他爷爷在一颗大树下和几个老头有一搭没一搭的抽着老旱烟袋，烟叶是他自己拾弄的，山地不出粮食，村里人基本都在山地种棉花、芝麻、番薯之类的农作物，他爷爷自己种了有两三分地的烟叶，炎热的夏季一过，就到了它们的收获季节，晾好晒干之后，除了一部分用来一年的自用外，剩下的都拿到集市上卖，算是一笔额外的收入了。

奶奶身体不好，基本不干什么农活，就怕她晕倒，多年的高血压了，犯了好几次病，每年都是县医院的常客。

宁远爸爸姐弟四个，他是老幺，大伯宁榜仁，膝下一子一女，堂哥宁辉是个老师，是宁远这一辈的老大，堂姐宁晴，已经嫁人，二伯宁榜义，是个老光棍，爷爷曾经给他张罗一个老婆，后来跑了，没回来过，三姑宁月梅嫁到了隔壁村，有两个闺女一个小儿子，小表弟现在还在上小学，是家里最小的一个。宁远爸爸宁榜礼，两个儿子，宁远大哥宁康，在温城跟着宁远他四姨家的表哥打工，过年才能回来一次。

这就是他们一大家子。家族不算太大，但总的还是兄恭弟亲，偶尔有些磨擦，却不伤大雅，宁远一直觉得这是他们一家子最大的财富。

“哟，宁远过来了啊。”隔了老远，堂哥就对着宁远调侃的喊道。宁辉从不叫宁远的小名，就像宁远很少叫他哥而是叫他大名一样。

堂姐宁晴也过来了，堂姐夫在沿海打工，她没事就往娘家这边跑。小外甥女也跟过来了，小丫头儿今年才两岁不到，刚会走路，很可爱。虽然嫁出去的闺女就是泼出去的水，但外甥女这也算是家里的第四代了。

“怎么了，宁大忙人都来了，我能不来吗。”宁远也笑着回了一句。

旁边的宁妈和他大娘看着俩人一副见怪不怪的样子，继续聊天，堂姐也专注的哄着孩子，对他们视而不见。

“我听小叔说你要报煤师院啊”回到正题，宁辉显得严肃了。

“怎么了，之前你不是说要考到外面去，去杭城，金陵咸阳吗？怎么又想留下了。”

“留下不好吗，怎么了，这么看不起你母校啊。”宁远开玩笑的反问道，堂哥宁辉也是煤师院毕业的，比他大了好几届。

“也不是瞧不起，自己的学校别人再怎么看不起，自己还是骄傲的，只是这俩年教师行业的确不怎么景气，从内心来讲我还是希望你能出去的，北淮太小了，我就这样了，但咱家总得有个出息的拉其他人一把。”

“我知道的，放心吧，辉哥我早晚给你们混出个样子出来。”宁远难得的严肃着说道。

宁辉没说话，意味深长的拍了拍宁远的肩膀。

拖着石碾绕打谷场不知道多少圈的拖拉机终于停了，这意味麦粒基本被压出来了，接下来就是靠人力的时候了。

这个时候，抽烟叶的的爷爷也从老树根下站了起来，佝偻着腰，蹲下身子捡起几根压过的麦秆，摇了摇，见没麦粒掉下来，便把他那根磨得锃亮的烟枪别在后腰带上，招呼着休息的众人开始干活。

紧着着聊天休息的一家人开始拿着叉子堆麦秸垛，堆麦秸垛看似简单其实也是一个技术活，要堆得厚重扎实，这些麦秸垛是要搁一个冬季用来烧锅的，堆得不结实冬天的大风一刮，大雪一压，全部都散了，湿淋淋的根本没法当柴火烧。

宁远插不上手，就和他堂哥用木掀在后面铲麦秸下压出来的麦子，小外甥女跟在屁股后面捡麦粒，孩子都是好奇的，时不时地还拿一个往嘴里送。堂姐即使看见了也不管，农村孩子都是这么过来的，没人会觉得脏。

不到半小时的工夫，打谷场旁边就堆起了一座像蒙古包一样的麦秸垛，而宁远他们也把小麦都铲成了一堆堆的小山包，宁远的妈妈和他大娘则在后面用扫把聚拢漏下的麦子。

天公作美，没下雨，临到傍晚起风了，正是打谷最后一步扬场的好时机。

扬场就是趁着起风的时候，把小麦扬上天，利用风，把夹杂在麦子里的灰尘扬去，来回扬个几次之后，就只剩下了干净的小麦，最后可能还会有些不干净的小麦，只能靠簸箕和筛子了，做完这些之后，小麦的收割才算告一段落。

把小麦收进口袋，整个打谷场就是孩子们的天堂了，打弹珠的，在谷场上挖几个洞，玩打老虎或者画一个正方形玩打城。稍小的孩子则会玩捉迷藏，几步一个的麦秸垛就成了他们的天然藏身之处。

收好的小麦还不着急往家送，这打谷场也是晾晒场，刚打出来的小麦还是有点软，这时候拉回家一准会发霉。

大伯和宁远的爸爸扯了一块塑料布把装好的小麦盖住，商量好了晚上留二伯看场，几个大老爷们又合力把车框拴在车头上，忙碌了一天大家都不想说话，只等着回家洗个澡吃个饭好好睡一觉。

有些记忆真的很遥远，慢热啊。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