几天之后,可明辩的作业本上多了几行字迹利落的批语,是秦老师留的。有两句话,她记得很深。
感恩是这个世界上最值得骄傲的感情,不必感到害羞。
好好学习,走出去,山外有风景等你去看,人生属于你自己,一定要自救。
最后一句话,振聋发聩。
后来,可明辩才知道,原来善良细心的秦老师,人生也并非一番风顺。
“二十岁的时候,我的父母意外离世。那时,我还是个学生。子欲养而亲不待,我从未想过,这件事会发生在自己身上。”
窗外传来木杖被吹倒的声音,起风了。几名侍女出门去遮盖花草,人语传进屋里,愈发显得室内安谧。
秦处安伏在商景徽的膝上,两手环住了她的腰,低声诉说着。
商景徽心里一阵疼,她抬手,轻轻抚上秦处安的身体,极尽轻柔地,安抚他。
“我一下子就没有家了,我不知道以后该怎么办,浑浑噩噩了一阵子。后来,也是一位老师,给了我劝勉。”
商景徽抚摸他青丝的手一顿,隐隐想起来什么。接着,就听秦处安继续说:
“是容老师。她告诉我,这世上有很多有意义地事可以去做,有很多生来不幸的人需要拯救。苦难虽然不可以拿来比较,但可以共情,深陷苦难的人,需要设身处地的救助。”
“这句话我记了很久,也确实找到了活下去的意义。”
所以,毕业之后,秦处安去到了一些偏远落后的地方。最开始,他被派到西南山区里工作,那是他第一次真真切切读懂,上学时课本上的“区域发展不平衡”这几个字,多么重若千钧。
那个地方太落后了,生活条件差、文化水平低,都还是次要的。最令人心痛的是,秦处安在那里发现了被拐卖进去的妇女。
不止一个。
他暗中计划了将近一年之久,终于联系到那一片山村里所有被拐去的妇女,而后,帮她们逃走了。
他的计划成功了,但那一片山区他也不能继续呆下去了。
经过这件事之后,秦处安心想,要改变这种状况,最好还是从娃娃抓起。于是,他申请前往西北支教。
西北山区的教育资源确实紧缺,一个重点大学毕业的大学生,简直就是稀缺资源,秦处安被安排了两门课,每天平均要上六节课。
虽然忙,但也不算太累,毕竟孩子不多,秦处安还可以照顾到每个小孩。
他任教的地区,比曾经呆过的西南山区,条件虽然要好一点,但孩子们大多是留守儿童,要么就是家里孩子多,不受重视的。
穿不暖,营养不良,是通病。
秦处安曾经遇到了容白榆,一个鼓舞他的好老师。他也希望可以延续下去,哪怕自己算不上好老师,至少也要尽可能帮助到学生。
“孩子们很好,纯真、善良、可爱、可怜。留在西北的那段时间,是我一生中最轻松、最自由、最愉快的日子。我决定一直留在那里。”
秦处安说到这里,停了下来。窗外下起了雨,雨点如豆,砸在窗户上。
“后来呢,你是怎么到这里来的?”商景徽低头,托起他的下巴,轻柔地问。
秦处安避开她的视线,又把脸埋进商景徽的腰间,闷闷地说:“后来,山里发大水了,我救了两个孩子,被洪水冲走了。”
“真的很冷,很无力。在天灾面前,人是那么渺小。”
秦处安的声音无限哀戚:“在人类广大的苦难面前,一人之力如此绵薄。我很累,很孤独,又没有牵挂,直到在这里,遇见了你。”
屋里的烛火不知为何晃动了一下,发出滋的一声,而后,烛光更亮了。
商景徽掰开秦处安紧抱着自己的双臂,后者茫然抬首看向她。她倚着床沿坐下来,和秦处安一个高度。
“没关系的,我给你家,属于我们的家。”
她捧起秦处安的脸,分明笑着,眼里却开始有泪水流下。
秦处安忙给她拭泪,可商景徽的眼泪止不住似的。他有点无措,没见过对方哭得这么厉害,便手忙脚乱地抱着她,哄着,应着。
“我们的家……我们的……家。”
商景徽的额头抵着他的肩膀,断断续续说:“以后,都不要寂寞了。”
“嗯,你我相伴,你我相知。”秦处安缓缓应着。
商景徽是秦处安失而复得的温情,是他独行数年后再度靠岸的家。
秦处安于商景徽,亦是孤独往生中唯一可以共患难的同谋。
秦处安的存在,才让她相信,这一切不是临死前的黄粱大梦,而是可以改变、可以抓在手里的新生。
两个漂泊太久的灵魂,相依偎着,安安稳稳度过了一个雨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