晨曦微露，天光初绽，泠月混在熙攘人潮中往山巅而去。

及腰长发被山风拂动，丝丝缕缕随风轻扬。

此时节气候正好，暑气未生，他外罩一件素色风衣，衣袂亦被风掀起一角，猎猎而动。

行至山顶，四下风光尽收眼底。

泠月凭栏而立，微凉的风掠过发梢，将几缕发丝吹得贴在颊边，又缓缓飘起。

他右手搭在栏杆上，指节分明，小拇指第二指节处一道浅淡的疤痕隐在指侧，不细看便难以察觉。

身后皆是泠国族人，看似都在凝神眺望远方景致，目光却各有几分复杂。

忽有暴喝自人群后方炸开，是裴安国的人来了。

那些人身形挺拔，皆戴着面罩，只露出一双双锐利的眼，及腰长发在风中肆意飞扬。

他们手中握着的兵器颇为奇特，是用裴安国特有的粮食根茎制成——那粮食虽可食用，但其根茎经特殊处理后坚硬如铁，寻常器物难挡其锋，这等兵器也唯有裴安国能造。

人群顿时大乱，尖叫与哭喊声此起彼伏。

裴安国的人下手极快，已开始抓人，被抓住的人挣扎哭喊，却无济于事。

泠月不及细想，连忙随着慌乱的人群四散躲藏，只听身后兵器碰撞声、呵斥声、哀求声交织在一起，乱作一团。

时光回溯，千年之前。

彼时，月亮公主于混沌中开疆拓土，建立起一个强盛的国度，亲赐国名“泠国”——取清澈洁净之意，望国人品性如冰玉般纯粹。

公主以无上神力为根基，为每一位泠国子民赋予了独特的能力，并依能力强弱分为“锋”“介”“末”三级，又为众人一一赐下姓名，秩序初定。

近乎同时，太阳神主亦在另一域建立国度，定名“裴安”，寓意安稳顺遂、从容有度。

他同样以神力为国民赋予能力，等级划分与泠国一般无二，亦为众人赐名，两国并行于世，初时倒也相安无事。

后来，月亮公主携一名襁褓中的婴儿踏入总天宫。

那婴儿眉眼清秀，尚在睡梦中，小脸粉嫩。

总天宫中，善天——这位泠国至高无上的操控者，第一次显露真容，他身着玄色长袍，面容威严，接过那婴儿时，动作却带着几分小心翼翼。

月亮公主望着婴儿，轻声赐名，“便叫泠月吧。”

不多时，代表裴安国的太阳神主亦抱着一个孩子来到总天宫，将孩子交予裴安国的天灵——那是裴安国权力最高者。

太阳神主望着怀中孩子，声音温和，“赐名‘裴安砚州’”

自此之后，两国的制度也随之一变。

泠国原有的规矩是“天为平常，地为地狱”，凡有罪犯，便会被直接投入地下，任其自生自灭。

待泠月之名定下后，善天便组织人手开凿了一个巨大的罚坑。

此后，再有犯错者，会先被抹去神力，再扔进罚坑之中，永世不得超生，彻底消失于世间。

裴安国最初的制度与泠国相仿，然自与泠国生了嫌隙之后，便改了规矩：但凡犯错之人，就会被扔进特制的火坑中灼烧，却不使其毙命，只让其承受烈火焚身之痛。

若犯错者肯低头认错，便会被从火坑中捞出，从轻发落；

若是执迷不悟，不肯认错，便会被抹去神力，扔到凡间，贬为普通凡人，再无翻身可能。

两国制度既定，恩怨亦随之加深，千年来的纠葛，便由此埋下了伏笔。

泠月随着奔逃的人群往山下涌去，脚下碎石滚动，踩得山道发出细碎的声响。

风里混着慌乱的喘息与衣襟摩擦声，身后裴安国之人的喝骂声如影随形，偶尔还夹杂着兵器砸在岩石上的钝响。

行至半山腰一处凹地，他眼角余光瞥见侧壁有个半掩在藤蔓后的洞口，窄窄的仅容一人侧身而入。

不及细想，他挣开人流，拨开垂落的藤蔓钻了进去。

身后的人群只顾着埋头狂奔，无一人留意他的去向，依旧顺着山道往山脚涌去，脚步声与呼喊声渐渐远了。

洞口内侧比外面看着宽敞些，借着从藤蔓缝隙透进来的天光，能看清洞内积着薄薄一层尘土，石壁上渗着细碎的水珠，带着股潮湿的凉意。

泠月背靠着冰冷的石壁坐下，胸口因急促奔跑而剧烈起伏，长发被汗水濡湿，几缕贴在颈间，带着些微黏腻。

他抬手理了理衣襟。

这时，一团模糊的影子悄然飘至他身侧，约莫半人高，周身萦绕着极淡的寒气——正是小麻鬼。

它没有固定的形态，像一团凝聚的雾气，唯有两点幽光若隐若现，正一瞬不瞬地盯着洞口外的动静，将那些奔逃的身影、追赶的脚步声尽收眼底。

只是这一切，泠月全然不觉，他甚至不知道自己身边正站着这样一位守护者。

静了片刻，洞外的喧嚣渐渐淡去，只剩下风穿过林叶的沙沙声。

泠月松了口气，却又涌上几分懊恼，他抬手抓了抓头发，低声嘟囔道，“早知道就不自己出来了，这裴安人有病吧。”话音落，洞内只剩他平稳下来的呼吸声，与小麻鬼那无声的注视交织在一起。

山下的乱流渐次平息时，奔逃的人群早已失了章法，踩着满地狼藉往山脚聚拢。

有人清点人数，忽然低呼一声，“泠月呢？方才还见他跟着跑，怎的不见了？”

这话如石子投水，人群顿时静了静。

站在后头的泠清桁眉头微蹙，他一身青灰色常服混在族人里，本就不起眼，此刻却借着众人慌乱的间隙往前挪了几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