晨光初透窗棂，将泠府庭院的青石板染作淡金。

二人归房后，泠月褪去素色风衣，叠得齐整搭在衣架上。案上残烛尚余半寸，烛芯结着焦黑的灯花，他抬手捻灭，屋内顿时只剩晨光穿窗的轻响。

榻上棉枕尚留着白日晒过的暖意，他躺卧其上，不多时便呼吸匀长，沉入梦乡。

外间廊下，泠清桁静坐于竹椅，指尖无意识摩挲着腰间半块玉佩。

晨间崖边的酒意早已散尽，只余喉间淡淡灼意，可此刻额间却骤然传来一阵刺痛，如细针穿透骨血，引得他眉峰紧蹙，抬手按向眉心。

那痛感未消，急令大人的声音竟自识海深处响起，清冽中带着几分沉怒，字字如冰珠落玉盘，“清桁，早有训诫，万不可于凡境醉酒失仪！”

泠清桁垂眸，指节因用力而泛白。

他知晓这是族中秘术“传声入密”，唯有“锋”级以上族人且持令者方可施用，寻常灵力难以阻隔。

他敛声屏息，静待下文，识海中的声音却未停歇，“望舒节乃月神诞辰，本是族中护佑凡境的要紧时日，你却因一杯凡酒，携储君至断崖险地，若有裴安细作窥伺，或遇灵力异动，后果不堪设想！”

“储君尚不知自身身份，族中布防需借凡境诸事遮掩，你当知晓其中轻重，前日山巅裴安烈突袭，虽已退去，但其携带的‘地火符’尚未寻获，雾林一带灵力波动异常，恐有后续动作。

你需即刻前往泠谷西侧，与‘介’级影卫交接，探查地火符踪迹，切不可让储君察觉分毫。”

急令大人的声音稍顿，似是在斟酌措辞，而后语气稍缓，却仍带着不容置喙的威严，“慕虚大人虽未明言，但善天大人已留意到凡境异动，若再出纰漏，恐需启‘月祀’之仪，届时储君身份便难再遮掩。你自幼随我修习，当知‘护道’二字的分量，万不可再因私念误事。”

话音落，识海间的刺痛渐消，只余一缕极淡的灵力残留，似是在确认他已听清。

泠清桁缓缓放下按在眉心的手，掌心已沁出薄汗。

他抬眼望向泠月卧房的窗棂，晨光透过雕花窗格，在地上投出细碎的纹样，屋内静无声息，想来泠月仍在安睡。

他起身时，竹椅与青石板摩擦发出轻响，惊起院角几只栖于兰草间的山雀。

泠清桁脚步放轻，行至院门边，抬手理了理青灰布衫的衣襟，腰间玉佩轻晃，与衣料相触发出几不可闻的细响。

他未回头，只循着晨雾尚未散尽的山道，往泠谷西侧而去。

此时的泠月卧房内，案上玉盒中的月眠草忽然微微颤动，似是感应到外界灵力波动。

榻上之人浑然不觉，只翻了个身，将脸埋入棉枕，呼吸依旧匀长。

窗外，几只麻雀落在窗台，歪头打量着屋内，黑亮的眼珠转动着。

泠清桁行至泠谷西侧时，晨雾已散了大半。

谷口立着两名身着玄色劲装的影卫，额间月牙印记隐于发间，只在灵力流转时泛出极淡的莹光。

见他前来，两人齐齐颔首，左侧影卫递过一枚青铜令牌，令牌上刻着繁复的月牙纹，边缘泛着经年使用的包浆，“清桁大人，雾林深处已探得三处灵力异常点，其中一处有地火符残留的灼热气息，恐已被裴安人隐匿。”

泠清桁接过令牌，指尖触到令牌的凉意，目光扫过谷内，“可有族人靠近探查？”

“尚未，”右侧影卫躬身答道，“地火符气息虽淡，却带着裴安‘烈’级灵力的印记，若贸然靠近，恐触发符咒异动，惊动周遭，我们已在谷口设下灵力屏障，暂阻凡人进入。”

泠清桁点头，将令牌收入袖中，“带我去看看。”

三人沿着谷内山道前行，两侧草木渐深，枝叶间偶尔传来虫鸣，却无半分凡境的热闹。

行至一处陡坡下，影卫停下脚步，指向坡上一片焦黑的草丛，“大人请看，那便是灵力异常点，草丛焦痕非寻常野火所致，带着地火符特有的硫磺气息。”

泠清桁走上前，俯身查看焦痕，指尖拂过草叶灰烬，果然嗅到一丝极淡的硫磺味。

他凝神感应，察觉到空气中残留的灼热灵力，与三年前在边境遭遇的裴安烈的灵力气息如出一辙。

“裴安人应是在此处试过符咒威力，”泠清桁起身，目光扫过周围的树木，“看焦痕范围，符咒威力尚未完全释放，恐是在测试隐匿之法，欲待后续行动。”

他转头看向影卫，“继续探查另外两处异常点，务必确认是否有其他符咒残留，我需返回凡境，若储君醒来察觉异样，恐生事端。”

两名影卫应声，泠清桁便循着来路返回。

待他回到泠府时，日头已升至檐角。泠月卧房的窗棂依旧敞开，榻上之人已醒，正坐在案前，翻看杏仁酥木盒。

见泠清桁进门，泠月抬头，嘴角扬起笑意，“阿清哥回来了？灶上娘留了粥，我去热给你。”

泠清桁摇头，走到案边，目光落在木盒上，“不必，我尚有事需处理，你今日若无事，可在院中待着，勿要远行。”

泠月点头，将木盒盖好，“知道了，我今日想把舆图铺开看看，顺便整理下草药图谱。”

泠清桁“嗯”了一声，转身往书房而去。

他知晓，凡境的平静不过是族中守护的结果，而这份守护，容不得半分差池。

书房内，案上的泠水春酒瓶依旧放在角落，他抬手将其收入柜中，而后取出一卷旧档，指尖落在档册上“裴安烈”三字，眼神渐趋凝重。

窗外，日头渐高，将书房内的光影拉长。

泠月在院中铺开舆图，指尖划过舆图上的泠水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