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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50章 无法治愈的伤口(1 / 2)

 第一百四十三章 光环下的裂痕

深秋的风卷着枯黄的梧桐叶,狠狠撞在县城一中的铁制篮球架上,篮筐发出沉闷的“哐当”声,叶片被气流撕得“啪嗒”作响,碎成两半落在积着薄尘的场地上。

靳雪松屈膝猛地跃起,指尖擦过篮球表面凹凸的纹路,带着强劲旋转的球在空中划出一道银亮的弧线,“唰”地一声精准砸进篮筐——篮网被球身撞得剧烈震颤,场边女生的尖叫瞬间炸开,像被风揉碎的糖纸,飘满整个铺着煤渣的操场。

他落地时膝盖微屈卸去冲力,额前汗湿的碎发黏在眉骨,眼尾因发力带着浅浅红意,瞳仁亮得像淬了阳光的钢珠,英气里裹着少年人独有的锋芒。

队友涌上来拍他的肩膀,掌心带着球场的糙意:“队长牛啊!这绝杀球够咱们队吹一个月!”雪松扯出惯常的温和笑容,嘴角弧度恰到好处,指尖却在身侧悄悄攥紧——方才起跳的瞬间,鼻间突然窜进一股劣质香皂混着汗味的气息,像根淬了冰的细针,猝不及防扎进记忆最阴暗的褶皱里。

“雪松!”场边传来清脆的喊声,同班女生举着瓶矿泉水快步跑过来,瓶身凝着细密的水珠,顺着瓶壁滑成水线,“刚拍的照片,你看这张超帅!”屏幕里的少年半蹲在球场上,斜斜的阳光切过他的侧脸,下颌线锋利如刻,睫毛在眼下投出浅浅阴影,英气里藏着几分秀气,正是旁人眼中“天之骄子”的完美模样。

雪松笑着点头道谢,目光却下意识越过女生的肩膀,落在操场铁栅栏外——那里只有风卷着落叶打转,空荡荡的柏油路泛着冷光,没有期待中的熟悉身影。

他总这样,在人群最热闹、欢呼声最盛的时候,突然坠入自己的孤岛。

就像此刻,女生的叽叽喳喳、队友的起哄声都成了模糊的背景音,脑海里反复闪回的,是十岁那年神来村的烂屋子:朽坏的木门虚掩着,门轴吱呀作响,满是灰尘的门槛上扔着父亲靳长安的蓝布褂子,领口还沾着不明的污渍;远处传来薛香香轻佻的笑声,混着父亲粗重的喘息,像钝刀反复割着耳膜。那时候他缩在柴垛后,攥着的干柴棍硌进掌心,刺得眼泪直流,却死死咬住嘴唇不敢发出一点声音,怕被里面的人发现。

“队长,发什么呆呢?”队友用胳膊肘撞了他一下,晃了晃手里的零钱,“去小卖部买水啊,赢了球我请客!”雪松猛地回神,将翻涌的记忆压回心底,把篮球往臂弯里一夹,跟着队友往校门口走,脚步还有些发飘。

路过传达室时,暖黄的灯光里映出一幕——同班男生的父亲正蹲在台阶上,粗糙的手指捏着儿子松开的鞋带,手上的老茧蹭过儿子细白的脚踝,嘴里絮絮叨叨:“跟你说多少次,打球别穿这双旧鞋,鞋底磨平了容易崴脚,下次爸给你买双新的。”男生撇着嘴装不耐烦,却悄悄把父亲带来的保温桶往怀里揣,桶身还冒着淡淡的热气。

雪松的脚步骤然顿住,臂弯里的篮球硌得肋骨发疼,心口像是被什么东西堵住,闷得喘不过气。

记忆顺着这幕暖景倒带,回到十二岁的冬天,也是这样冷得哈气成霜的天气。他缩在灶房烧火,火钳戳着灶膛里的柴火,突然听见堂屋奶奶李秀兰跟来串门的亲戚说:“崔珍珠那女人,就是个小姐胚子,手往男人裤裆一伸,男人就乖乖掏钱了……”那时候他不懂“小姐”是什么腌臜意思,只看见母亲端着盛汤的粗瓷碗从堂屋走过,手突然一抖,滚烫的米汤洒在灶台上,腾起的白雾模糊了她的脸,连耳尖都红得发颤。

“雪松,走啊!发什么愣!”队友在前面回头喊他,挥了挥手里的冰棒。

雪松快步跟上,喉结上下滚动着,却没再说话,连队友递来的冰棒都只攥在手里,任由寒气顺着指尖爬上来。

小卖部的暖黄灯光裹着蔗糖味,他接过冰镇矿泉水,瓶盖拧开的瞬间,“啵”的一声轻响,冷气顺着指缝往上爬,却压不住心口翻涌的燥热,像揣着一团烧红的炭。

他想起上周班会,班主任让写“我的家庭”主题短文,他握着钢笔的手悬在稿纸上半天,墨水在笔尖凝了个小墨点,最终只写下“母亲崔珍珠,大姐靳团团,二姐靳圆圆”,关于“父亲”的位置,空得像被人生生挖走一块,连笔痕都不敢留下。

晚自习的预备铃响时,雪松刚把最后一道数学压轴题的步骤写完整,笔尖在草稿纸上轻轻一顿,划出一个利落的句号。

草稿纸上的字迹工整清秀,红笔标注的辅助线和公式重点清晰明了——这是他维持“完美”的铠甲。从神安村的土坯房考进县城一中的凌云班,从默默无闻到篮球队长,他靠的就是这股把所有事做到极致的狠劲,仿佛只要足够优秀,就能把那些沾满灰尘的回忆死死压在心底,不让人窥见一丝裂痕。

“靳雪松,这道解析几何题,我辅助线总画不对。”后座女生轻轻敲了敲他的桌沿,摊开的习题册上画着密密麻麻的问号,字迹娟秀。

雪松转过身,耐心地用铅笔在习题册上比划,讲解着构造全等三角形的思路,指尖划过书页时,刻意离女生的手背远了半寸,保持着礼貌的距离。

他怕这样近距离的接触,怕闻到女生发间陌生的洗发水香气,怕这香气突然勾连起烂屋子里那股劣质香皂混着汗味的腥气,让他在课堂上失态。

女生听懂后,从笔袋里摸出一颗包装精致的水果糖,递到他面前:“谢谢你啊,这是我妈从北京带回来的草莓味硬糖,超好吃的。”雪松伸手去接,指尖刚碰到女生的指甲,像被烫到似的猛地缩回手,糖块“嗒”地落在桌角。

他慌忙捡起糖块塞进笔袋最底层,声音带着不易察觉的发紧:“谢、谢谢”——他不敢吃陌生人给的糖,更不敢接女生递来的东西。小时候奶奶总在他耳边念叨:“别随便要女人的东西,都藏着坏心眼,跟你妈似的”,这话像道魔咒,缠了他十几年,刻进了骨子里。

晚自习结束的铃声响后,雪松故意磨磨蹭蹭地收拾东西,等教室里的同学都走光了,才慢慢站起身。

教室里的日光灯一盏盏熄灭,只剩讲台上的应急灯亮着,惨绿的光裹着桌椅的影子,在地上投出张牙舞爪的形状。

他弯腰收拾书包时,指尖碰到个柔软的东西——桌洞里放着一封粉色信封,信封上画着小小的篮球和星星图案,字迹娟秀。这是这个月收到的第五封情书了。他捏着信封的边角,指尖用力到泛白,最终还是起身走到操场,将信封扔进了垃圾桶,听着纸张被风卷得哗哗作响。

风卷着垃圾桶里的纸片翻飞,雪松靠在冰凉的篮球架上,慢慢蹲下身,将脸埋在膝盖里,肩膀控制不住地发颤。

他想起二姐圆圆跟他说过的话,说李深等了她三年,“真正喜欢一个人,是会尊重她的节奏,等她准备好的”。

可他不懂什么是喜欢,更不敢去喜欢。他怕自己骨子里藏着父亲的暴戾,会像当年的靳长安那样,把好好的家搅得鸡犬不宁;怕自己学了奶奶的刻薄,会用最伤人的话对待喜欢的人;更怕对方知道他的过去——知道他有个被奶奶骂“不正经”的母亲,有个出轨的父亲,会露出鄙夷的眼神,像看什么脏东西。

“雪松?”远处传来熟悉的呼唤,带着些微的焦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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