谷雨过后的豫北工地,日光渐渐有了灼人的力道。靳雪松蹲在3号光伏阵列的基桩旁,指尖捏着水平仪的校准键,屏幕上跳动的数字终于稳定在0.3毫米的误差值上。他直起身,工装后背的汗渍已经洇成深色,贴在脊背上凉丝丝的,却抵不过心底的踏实——这是他接管村级光伏项目后,完成的第一组精准基桩,比原定工期提前了整整两天。
“靳师傅,张经理喊你去办公室对账!”小王骑着辆半旧的自行车从远处赶来,车把上挂着个军绿色的帆布包,车轮碾过工地的碎石路,发出“哗啦”的声响。
雪松应了声,拍了拍手上的水泥灰,目光扫过整片工地:新规划的村级电站区域就在主电站东侧,地势却复杂得多,一道深浅不一的沟壑斜穿其间,沟壑两侧的黄土经春雨浸泡,踩上去就陷下半只脚,工人们往返运送工具,常常要绕远路多走半小时。
往办公室走的路上,雪松数着工人们往返的脚印。
主电站到村级电站不过三百米直线距离,绕路却要走一公里多,光是每天往返取料、送报表,就得多耗两三个工时。突然动了买辆代步工具的心思。
张经理的办公室里,报表上的数字密密麻麻。“村级电站的沟壑区域,地质勘探报告出来了,是古河道遗迹,表层土下面全是流沙层。”张经理指着图纸上标红的区域,“你上次处理湿陷性黄土的法子管用,这次流沙层,还得靠你。”雪松指尖点在沟壑的拐点处:“我明天带探杆去测深度,先做个小型试桩,确定换填系数。”他说着,余光瞥见窗外小王推着自行车经过,车胎瘪了半截,正费力地往修理铺方向走。
下午收工后,雪松揣着刚取的生活费,往县城的旧货市场走。
夕阳把他的影子拉得很长,投在坑洼的黄土路上,像一根被风吹弯的电线杆。旧货市场藏在县城西头的老巷里,两侧的摊位上摆着锈迹斑斑的农具、缺角的瓷碗,最里头的一排摊位全是二手交通工具,自行车、摩托车歪歪斜斜地堆着,车身上的锈迹在夕阳下泛着暗褐色的光。
“小伙子,看看这辆?”摊主是个留着山羊胡的老汉,拍了拍一辆银灰色的电动摩托,车座已经裂了道缝,用黑色的胶带缠了几圈,车把上的后视镜只剩一个,车身上的品牌标识早已被锈迹覆盖。
雪松蹲下身,捏了捏后轮胎的气嘴,胎压很足;又打开座位下的电池盒,里面的铅酸电池是去年生产的,电极处还很干净。“能跑多远?”他问,指尖摩挲着车座的裂缝。
“充满电跑四十公里没问题,工地到县城来回够了。”老汉递过来一把锈迹斑斑的钥匙,“电池是我刚换的新电芯,就卖你个电池钱。”雪松试着拧了拧油门,电机发出“嗡嗡”的轻响,力道很足。
他讨价还价了几句,最终以七百元成交——这是他三天的伙食费,却能省下工人们无数个往返的时辰,值当。
骑着摩托往工地走时,晚风从耳边吹过,带着麦田的清香。
摩托的速度不算快,却比步行省了太多力气,原本要走四十分钟的路,十分钟就到了。
工人们正收工往工棚走,看见雪松骑着摩托回来,都围了过来。“靳师傅,这摩托够精神!”小李拍了拍车座,“以后送报表再也不用跑断腿了。”雪松笑着把钥匙插在车把上:“明天谁要取料,跟我说一声,我载着去。”
接下来的三天,这辆锈迹斑斑的电动摩托成了工地的“功臣”。
雪松每天骑着它往返于主电站和村级电站之间,带着探杆测地质、载着报表去办公室、驮着工具送料到沟壑边。
车座的裂缝磨得他裤子后片起了毛,他就找了块旧毛巾垫在上面;唯一的后视镜看不清后方,他就养成了扭头观察的习惯。每天晚上收工后,他都会把摩托推到工棚门口的充电插座旁,看着电池指示灯从红色变成绿色,心里就格外踏实。
第四天一早,天刚蒙蒙亮,雪松就被手机铃声吵醒。
是张经理打来的,声音带着点急切:“雪松,村级电站那边有点急事,你赶紧来工地一趟,关于流沙层的勘探数据有点疑问。”雪松的心一紧,坐起身就往工棚外走:“好,我马上到,需要带什么资料吗?”张经理连忙说:“不用,你人先过来就行,我们现场碰一下。”
挂了电话,雪松立刻骑着摩托往工地赶。刚驶出工棚不远,就想起昨天给小王买的备用工具落在县城药店旁的修理铺了——前几天小王的扳手断了,托他帮忙买个新的。他顺路去取了工具,往工地回的时候,张经理又发来微信,说村级电站的试桩混凝土到了,让他赶紧回去盯着浇筑,确保振捣到位。
他骑着摩托往工地赶,一边拧着油门,一边回拨张经理的电话。“张经理,我马上到,混凝土的标号没问题吧?”他对着手机喊,摩托正驶过大片的碎石路,颠簸得厉害,手机贴在耳边,声音都跟着发颤。张经理在电话那头说:“标号没问题,就是振捣工说沟壑边的基桩不好操作,你去现场指导一下。”
摩托刚拐进工地东侧的沟壑入口,一道被雨水冲刷出的深坎突然出现在眼前。
雪松的注意力还在电话里的振捣细节上,等瞥见深坎时已经来不及刹车,他下意识地猛打方向,摩托的前轮却突然陷进坎边的软土,车把剧烈晃动起来。他想松开油门去扶车把,手机却还攥在手里,身体失去平衡的瞬间,他只觉得天旋地转,额头先撞上了车把,紧接着下巴重重磕在碎石地上,一阵钻心的剧痛瞬间席卷全身。
摩托“哐当”一声翻倒在一旁,电池盒摔开了,电解液顺着地面的沟壑流开,冒着细小的气泡。雪松趴在地上,嘴里满是铁锈味的血腥气,下巴上的伤口火辣辣地疼,血顺着下巴往下流,滴在胸前的工装上,洇成一朵朵暗红色的花。他想挣扎着坐起来,却发现左臂也疼得厉害,稍微一动就钻心,只能用右手撑着地面,慢慢抬起头。
远处的振捣机还在“轰隆”作响,工人们的吆喝声隐约传来,却没人发现沟壑边的意外。雪松摸出掉在身边的手机,屏幕已经摔得粉碎,却还能勉强操作。
他想给张经理打电话,指尖却抖得厉害,按了三次才拨通。“张经理……我在沟壑边摔了……”他的声音含糊不清,血沫顺着嘴角往下淌,“混凝土浇筑……让小李盯着……按之前的振捣参数……”
挂了电话,雪松靠在沟壑的土壁上,疼得浑身发抖。
他摸了摸下巴,伤口很深,能感觉到牙齿的松动,血还在不停地流,糊住了他的视线。他想起自己买摩托时的心思——原本是想省时间提高效率,却因为一时疏忽闯了祸,要是耽误了村级电站的进度,怎么对得起张经理的信任和工友们的期待,心里又疼又悔。
“靳师傅!靳师傅你怎么样?”小王的声音从远处传来,带着惊慌。雪松抬起头,看见小王和几个工人往这边跑,手里还拿着急救箱。原来小李在浇筑现场没等到他,给小王打了电话,小王想起他说过要骑摩托回来,就顺着路往这边找,刚好看见翻倒的摩托和靠在土壁上的他。
小王蹲下身,看清他下巴的伤口,倒吸了一口凉气:“伤口太深了,得赶紧去医院缝针!”他从急救箱里拿出纱布,小心翼翼地按住伤口止血。工人们七手八脚地把雪松扶起来,小李脱下自己的工装外套,裹在他身上:“靳师傅,别担心,我们送你去县城医院,工地的事有我们盯着。”
往工地外走的时候,雪松被工人们搀扶着,脚步虚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