话一出口,迪尔就后悔了。他看到关千星的肩膀几不可查地绷紧了一下。
沉默在尘埃中弥漫。就在迪尔想要说些什么时,关千星却用一种异常平静的、仿佛在陈述别人故事的语调开了口:
“我母亲认为爱是完美。弹错一个音符,关进储藏室,直到练会为止。那里很黑,还有……这种味道。”他吸了一口阁楼里腐朽的空气,“我父亲认为爱是缺席。他支付账单,然后消失。他们最爱的是我弟弟,因为他……完整地继承了他们的优点,像个漂亮的展览品。”
“所以我来了这里。对他们,对我,都是解脱。”
他说完了,阁楼里只剩下死寂。这番冰冷的自白比任何哭泣都更让迪尔感到震撼。他忽然意识到,自己以往那些幼稚的欺凌,在关千星所承受的漫长孤寂面前,是多么可笑和渺小。
迪尔看到关千星放在膝盖上的手,握得那么紧,指节泛白,甚至在微微发抖。
迪尔所有的倾诉欲和自怜都在这一刻消失了。一种前所未有的、笨拙的冲动驱使着他。他伸出手,小心翼翼地、轻轻地覆盖在关千星冰凉的手背上。
关千星一颤,像是被烫到一样,但没有抽开。
“对不起。”迪尔的声音很轻,却无比郑重。“为我以前做过的所有……愚蠢的事。”
关千星缓缓转过头,第一次真正地看向迪尔。迪尔琥珀色的眼睛里没有了往日的嚣张,只剩下真诚的悲伤和一种初生的、想要保护什么的决心。
关千星沉默着,然后,极其轻微地,将他那只一直紧握的、冰冷的手,在迪尔的手心下翻了过来,摊开。
这是一个无声的和解。
关千星在安慰他。而迪尔此刻意识到身边的这个人是与他患难与共,唯一可以相信,依靠的人。
迪尔注视着关千星,关千星闭上了眼睛。
关千星有幽闭恐惧症,即使这小半年一直被迪尔脱敏训练,但是时间长了仍然会感到不适和害怕。
迪尔此刻无比信任眼前这个冷静的人,想着母亲对他的期望,他决定和关千星说的那样,先活着吧,活到死。他想要抱抱关千星。
他发现关千星此刻的神情很痛苦,在颤抖,还有隐隐的害怕。
“千星,千星?”迪尔呼唤关千星的名字,但是对方眉头紧锁,脸色比平时更加苍白。胸腔微微起伏。
迪尔很慌乱,电光火石之间他突然意识到关千星有幽闭恐惧症。
他们得出去。可现在他们何去何从呢,出去就会被杀掉,可是关千星此刻难受的快要哭了。
迪尔想到自己做的混账事,脸色一白。怪不得关千星不给他好脸色,有什么脸色值得给呢。
迪尔突然想起自己第一次把关千星关在这里的场景。那时候他因为什么而生气,他记不清了,但是看着现在关千星紧皱着的眉头。
那时候的他是不是也这样难受......
迪尔紧紧抱住颤抖的关千星,对方冰冷的额头抵在他的锁骨处,细微的、压抑的呜咽声像钝刀一样割着他的心。他从未见过关千星如此脆弱的样子,而这一切的始作俑者,竟是自己。
“我得带你出去,就现在!”迪尔下定决心,语气是从未有过的坚决。他侧耳倾听,楼下似乎暂时安静了些。
迪尔仔细听楼下的声音,想要出去。关千星冰凉的手按住了他的手。
迪尔低头,对上一双蒙着水汽却异常清亮的蓝色眼睛。对方眼睛挂着泪,眼神却很亮的看着他。他听到对方轻声的说:“手机,报警。”
“手机,我的手机在桌上。”
迪尔说完才明白,对了,他们得去找手机。此刻楼下的声音已经安静。
赌一把吧,老天爷。
迪尔在心里默默念叨着。
很幸运的是歹徒不在二楼,两人极其小心地潜下去。客房已被翻得一片狼藉,书桌空空如也。迪尔母亲的备用手机抽屉也被打开,里面什么都没有。歹徒显然已经系统地搜刮过了一切通讯工具。希望瞬间熄灭一半。
就在绝望再次笼罩时,关千星猛地抬起头,看向窗外的花园。“花园……我的手机……之前被你……”他没有说完,但迪尔瞬间脸色煞白,他想起了自己生日那天的混账行为——正是他,把关千星的手机扔进了楼下茂密的玫瑰丛中。
迪尔自责,但此刻关千星并没有注意他的情绪,现在这个手机是他们唯一的希望。
夜色成了他们唯一的掩护。两人从厨房的侧门悄无声息地溜进花园。冰冷的夜空气瞬间涌入肺部,关千星的窒息感得到了极大的缓解,但危机感丝毫未减。他们在及膝的灌木和带刺的玫瑰丛中艰难地摸索,每一秒都心惊胆战,生怕惊动屋内的人。
就在此时,别墅书房朝向花园的窗户突然被打开,迪尔和关千星二人躲在石柱后。
一个低沉而威严的声音传出来:“……把克莱芙那老狐狸的车处理干净,别留下任何痕迹。”另一个声音谄媚地回应:“放心老大,已经开进湖里了。谁也找不到。”
迪尔顿住,记住了那个低沉的声音,这声音他有些熟悉......
他按耐住心里的疑惑,当务之急是先找到手机报警。
花园出口被两个蒙面人看守,关千星在心里记下了这些歹徒的站位,估摸着他们的路线。
两人猫在花园里寻找。
过了许久,他们终于在一簇荆棘下摸到了关千星的手机。
然而屏幕碎裂,但更致命的是,它已彻底黑屏,无法开机。
两人瘫坐在冰冷的草地上,精疲力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