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章 第10章
盖茨比先生刚刚揭示了自己的身份,他的管家就匆匆走过来,说芝加哥有人打电话来找他。他站起来告辞,朝我们三个微微欠身。
“你想要什么尽管开口,老兄,”他殷勤地说,“对不起啦。我等会再来找你。”
他走了之后,我立刻转身看着乔丹——我迫不及待地要向她表达我的惊讶。我原本以为盖茨比先生是个油光满面、猪头猪脑的中年人。
“他是什么人?”我急切地问,“你知道吗?”
“他不就是盖茨比嘛。”
“我想问的是,他从哪里来?他是干什么的?”
“你怎么也八卦起这个来了,”她娇慵地笑着说,“他曾经跟我说他念过牛津大学。”
我开始对他的出身有了模糊的了解,但她随后那句话又打消了我的猜测。
“可是我不信他的话。”
“为什么呢?”
“不知道呀,”她固执地说,“我就是觉得他没去过那里。”
她的口气有点像刚才说“我认为他杀过人”的那女孩,这也激起了我的好奇心。你说盖茨比来自路易斯安那的沼泽地区也好,哪怕说他来自纽约的下东区也好,我是绝对相信的。那是情理之所有。但要是说一个年轻人在长岛海湾买下宫殿般的豪宅,却没有人知道他的来历,那至少在我这个见识浅陋的乡下人看来,绝对是情理之所无。
“反正他喜欢举办大型的宴会,”乔丹转移了话题,她是城里人,讨厌谈论具体问题,“而我又喜欢大型的宴会,多么自在呀。小型的聚会片刻不得清净。”
鼓声响起,乐团指挥的声音突然盖过了花园里的嘈杂。
“各位来宾,”他大声说,“应盖茨比先生之请,我们将为各位演奏弗拉基米尔·陀斯托夫[40]的最新作品,五月份在卡内基音乐厅[41]引起许多关注那首。如果看过报纸,你们会知道它确实很轰动。”他高兴地笑着,带着倨傲的神气,补充说道:“真的是轰动一时呀!”话音一落,大家都哈哈大笑。
“这首曲子很著名,”他中气十足地说,“名字叫做《弗拉基米尔·陀斯托夫的爵士世界史》。”
我无心欣赏陀斯托夫先生的杰作,因为就在它响起的刹那间,我看见了盖茨比,他独自站在大理石台阶之上,用赞许的眼光扫视花园里的人群。他那晒得泛黄的皮肤在英俊的脸上绷得很紧,头发短得像是每天都有修剪。我看不出他有任何邪气。我不知道是不是因为他滴酒不沾的缘故,反正他跟他的客人截然不同;我觉得大家玩得越是疯癫,他就显得越是庄重。等到《爵士世界史》一曲终了,有些女孩像哈巴狗似的,甜蜜地把头依偎在男人的肩膀上,有些女孩则高高兴兴地认准某些男人的怀抱倒下去,或者干脆倒进人群里,反正肯定会有人把她们扶住——但没有人倒在盖茨比怀里,没有法式波波头靠住盖茨比的肩膀,也没有人来拉盖茨比去跟他们载歌载舞。
“打扰了。”
盖茨比的管家突然站在我们旁边。
“是贝克小姐吧?”他问,“打扰您了,盖茨比先生想单独跟您谈谈。”
“跟我?”她惊奇地叫了起来。
“是的,小姐。”
她慢慢站起身,朝我扬扬眉头,表示很吃惊,然后随着管家走进屋里。我发现她穿晚礼服,无论什么衣服,都像穿运动服——她的动作很敏捷,好像她从小就是每天早晨在空气清新的高尔夫球场上学走路似的。
我又变得孤家寡人,而且将近两点了。露台上方那间有着一长排窗户的房间传出阵阵乱七八糟而又引人遐想的声音。陪乔丹来的那大学生正在跟两个合唱团的女孩大谈生孩子的事情,他央求我指点一二,我避之唯恐不及,赶紧走进屋内。
大客厅里全是人。两个黄裙女孩中的一个正在弹奏钢琴,在她身边站着的是一位高个子红发少妇,来自某个著名的合唱团,正在放声歌唱。她已经豪饮很多香槟,唱着唱着忽然伤心欲绝——她不仅是在唱歌,她还在哭泣。唱到停顿之处,她失声痛哭,然后再次用颤巍巍的女高音接上歌词。泪水沿着她的脸颊滚滚而下——然而并非畅通无阻,因为泪水碰到画得很浓的睫毛之后就变成了墨水,宛如两道黑色的小溪,慢慢地往下流完剩余的旅程。有人开玩笑地建议她唱脸上的音符,她听见之后双手往上一摆,瘫坐在椅子里,醉醺醺地睡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