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玄音 时间一晃，八年已过。
对于有着千年历史的天龙禅院来说，八年，也许连它悠长年岁的零头的不够，仅仅是让这座镇守在西漠极西，饱受沧桑的寺庙增添了几丝岁月的痕迹而已。但八年对一个不谙人世的稚童而言，这简短的八年岁月中所沉淀的一切，却奠定了他的一生。
玄音自懂事以来，便始终生活在这座名唤天龙寺的禅院中。对于这座寺庙，他一直抱有着尊敬与好奇的心态。
天龙寺很大，大到玄机用了八年都没彻底了解这座寺庙的历史与现状。天龙寺也很小，因为除去禅室、僧房以及后山的塔林，其他的地方全部被明令禁止随意走动，故而这些年来，对于很多地方，玄机都只是只知其名，好在他的性子也颇为内向，即使好奇，却也不会偷偷的去一探究竟。
******
万历年，十月初一。
今日，是天龙寺每月初都规定的禅定日，玄机也不想师傅他们久候，便早早的起床洗漱，赶往禅室。
如今已是深秋时节，大漠风沙比以往要更为猛烈些，细密的沙砾如浪潮一般肆虐在苍凉的大地上，但在接近寺庙的地方却诡异的平息了下来。初生的太阳也仿佛染上了秋意，暗淡而艰难的向天际攀行。
待玄音来到禅室，便看到早已身处室内的师傅与师兄。天龙寺虽然规模较大，僧侣的数量却委实不多，这八年间，除了方丈与师傅师兄，玄音也就只在塔林处见过一个老和尚，却还是个神智不清胡言乱语的疯和尚。
千年底蕴却只有不超五指之数的门人弟子，虽不知其原因，但未免有些悲凉。
“方丈师伯，师傅，师兄，早。”玄音乖巧的问候了几位长辈，随即便站到玄机身后，很熟练的递给玄机一个无奈悲苦的笑容，玄机见状，也不出声，温润的眼神里隐藏着极深的宠溺与关爱，他轻轻的捏了捏玄音的鼻子，示意其稍安勿躁。
片刻，居于中央的怀让方丈轻声道：“人全了，禅定开始吧。”
在其身后的怀海大师无甚异议，侧过身子看了看身旁的两个弟子，暗自欣慰的同时心中却不免一叹。大徒弟玄机为人处事稳重成熟，待人温和，可偏偏不太认可先贤高僧的佛法理念，痴念太深。近前入世红尘炼心，固然修为心境有了极大的提升，却也染上了酒瘾这等败法破戒的恶俗，实在是让他火大伤神，怒其不争。而小徒弟玄音，八年前被玄机带回寺里抚养至今，虽然出生来历无处可寻，但资质秉性却是惊才绝艳，上上之资。唯独让人担忧的，便是他毕竟年纪幼小，孩童天性，却是怕其耐不住这深幽古寺人气稀薄的苦行僧般的生活，并且更让人难以放心的是，这孩子不时地去塔林处与那疯和尚嬉闹…唉，想到疯和尚，怀海沧桑的眼眸里闪过一丝悲哀，却是不愿再做思量。
他清了清嗓子，站到玄机与玄音面前道：“月初一次禅定之日，你二人早已熟悉至极。禅定，讲究以静修心，照见五蕴皆空，度一切苦厄。随着禅定境界的不断精进，心境修为也会不断的提高，以定入禅变作以禅入定，真正踏入禅定心境！如此，才不会轻易被万丈红尘中的利欲蛊惑侵染佛心。而这，也是为什么为师一再的要求你们只有稳定的步入这个境界才允许出寺历练的缘故。”
虽然这番话怀海师傅说了不下十遍，但每一次听在脑海中，玄机都有不同的感悟。禅定三境，禅定，禅悟，禅心。禅定境，他坐了三年的枯禅，却一点也没有要踏入其中的征兆，可想其余两境的难度有多高。
身旁的玄机可不这么想，他摸了摸玄音蹭亮的光头，打了个哈欠道：“师傅，你说这些话都十多遍了，徒弟的耳朵都磨出茧子了，师弟他那么聪慧自然省得的，就不劳您老忧心了！”
这话说的是没错，玄机既然有过红尘炼心，自然禅定境界早就堪破，而玄音是他看着长大的，当然对其非常的了解。可随着玄机开口，一股浓烈却幽香的酒气溢散开来，怀海的脸色立马铁青一片，玄音一看要遭，忙的闪身躲到了怀让方丈的身边，暗自偷笑。而反观怀海师徒二人，俱都是面红耳赤的气愤模样。
日上三竿，怀让方丈咳了咳，打断了二人的争吵。
“时候不早了，禅定开始吧。”
说罢，也不管其余三人，径直走到禅室正中，盘膝坐到蒲团之上，轻合眼帘。须臾，便有一股玄而又玄的气机缓慢而稳定的浮散在虚空之中。
玄音见状，也当即选了一个离方丈最近的蒲团，盘膝入定，虽然也有玄妙的气机浮现，却远不如怀让方丈来的强烈和稳定，甚至有的时候还时断时续。
九曲檀香独特的气味经由香炉的挥发，轻缓而优雅的飘浮在玄音的周围，随着他的呼吸吐纳，奇异的回旋变换成波浪的烟态。
烟丝缕缕，心意沉凝。
脑海里充斥的浑浊雾霭倏的一空，耳边师傅喋喋不休的谩骂训斥渐渐消弭，灵魂都仿佛欲突破肉身的束缚。五感变得极度敏锐，玄音可以听到自己的呼吸，搏动的心脏，流动的血液…
一著高一著，一步阔一步。
修禅之路，本就是人对本心本我的锤炼扣问，做到无分别心，取舍心，爱憎心，得失心，遵循因果，秉持善念。这其中的门道，只能靠自己独自体悟，外人却是帮不的半点儿忙来。
而玄音，仅有的八年人生本就是虚浮短暂，没有岁月的沉淀，更遑论这八年来除了寺内之人，对于外界，他毫无概念，不知人间疾苦，百态人生。也不懂修炼艰难，尔虞我诈。单凭一颗年幼的赤子之心，却是无论如何也不会迈入禅定大关，一步登天的。只是如今，这种奇妙的状态出现在他身上，距离那修禅之机最重要的一步，已然只差最后一丝！
就在玄音沉浸在那种玄奇的状态中如痴如醉之时，怀让与怀海早已起身至玄音身旁，略有惊异的看着眼前这一幕。
“就算当年的他，踏破这层境界，也是十二岁了…却是没想到玄音的天赋资质会比他还要妖孽。”怀海低声呢喃着，眼睛却没有一刻离开过玄音稚嫩的身躯。他的眼里充斥了各种复杂难言的情绪，但怎么也掩盖不了那浓郁的慈爱与欣慰。他转过头，郑重其事的对怀让方丈道：“玄音年纪也不小了，是时候让他接触修行的世界了。更何况这些年来，他从未有过任何可疑的端倪，虽然无法解释其来历，但至少我们有一点线索不是么？难道就放任自流？浪费掉他如此出众的天赋资质？这不仅摧毁了这孩子的一生，也是我们天龙寺大大的损失啊！”
怀让方丈并未答话，只是静静的望着玄音出神，手里把玩着一块精巧的玉佩，良久，方才出声道：“当断不断，择日，让玄机领其入藏经阁，拜《禅心诀》。”
说罢，便动身离开了禅室，身影很快消失在二人眼中。
待怀让方丈走后，玄机猛的从蒲团上跳了起来，难掩内心的激动和喜悦，但眉头却是微皱，似乎有什么难言之隐，但最终却未曾出口。怀海见状，微叹了口气道：“虽不尽如人意，但这是你师伯最大的让步，而这对于玄音而言，也未必会是坏事，我信你师弟，也理解方丈师兄的顾忌。明日，你便带着你师弟去寻那《禅心诀》吧。”
玄机张了张嘴，想要再说些什么，只是看到师傅无奈忧心的神色，只好叹了叹，看着仍旧入定的玄音，温润的眼眸中划过一抹坚定。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