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到兄长这声关切的询问,赵四(夏侯海)连日来强行筑起的心防,在至亲面前瞬间崩塌。他的嘴唇剧烈地颤抖起来,那双平日里精光四射的眼睛迅速被水汽弥漫。
“大哥……芳儿她……” 他哽咽着,几乎无法成言,“她已经……没了……”
话音未落,这个心思缜密、智慧超群、掌管江南庞大暗网的枭雄,竟像孩子般泣不成声,眼泪潸然而落,在朦胧的月色下折射出破碎的光。
夏侯石浑身一震,如遭雷击,巨大的惊愕甚至让他一时失语。他猛地抓住弟弟的肩膀:“你说什么?!弟媳怎么了?出什么事了?!” 他的声音因震惊而拔高,又迅速压低,充满了不敢置信。
“是……是毒杀……在苏府……” 夏侯海的声音破碎,充满了无尽的痛苦与仇恨,“他们……他们害死了她!”
夏侯石眼中瞬间爆发出骇人的杀意,但他终究是经历过大风大浪的人。他强压下翻腾的怒火和对弟弟的痛惜,双手用力按住弟弟颤抖的肩膀,声音沉痛而急切:
“阿海!看着我!听着!弟媳的仇,我们一定要报!但不是现在!”
“现在不是悲痛的时候!齐王殿下让我通知你,南下押运军需的船后天就到了,你化装后乘这是船北上,你先离开扬州、离开所有那熟知你之事的码头,然后才有机会查明真相,为弟媳报仇……”
他紧紧盯着弟弟泪痕交错的脸,语气近乎残酷的坚决:“我们必须先活下去,完成齐王交托之事,只有握住了力量,我们才能让害死弟媳的人,血债血偿!你明白吗?!”夏侯石与钱芳都不知道:齐王并非网开一面救赵四,而是赵四为齐王转移巨额银响而假死……
夏侯石宽阔的手掌稳稳揽住弟弟颤抖的肩头,那掌心传来的温度穿透衣料,像冬日里唯一的暖源。他没有说话,只是用那只惯于征杀的手,一下、一下,极尽克制地轻拍着夏侯海的后背。这笨拙却坚定的节奏,是独属于兄长的安慰,无声而厚重。
在这份温暖包围下,夏侯海涣散的眼神慢慢变得平和,他抬起手,用袖子缓缓抹去脸上的泪痕,动作里带着一种孤注一掷的决绝。那撕心裂肺的悲痛并未消失,只是被他小心翼翼地、完整地压回了心底最深处,用兄长给予的这点暖意暂时封存。
夜色朦胧,河风带着湿气拂面。小码头上议定完要事,见四周人迹稀少,夏侯海心下凄然,又难得与兄长重逢,便道:“大哥,我送你一段,顺便透口气。” 两天来他还未曾走出地堡,身心俱被仇恨与压力填满,几乎窒息。
夏侯石拍了拍弟弟的肩膀,理解他此刻复杂的心绪,点了点头。
兄弟二人沉默着,沿着通往小码头的路往回走,只听得见他们自己压抑的脚步声和远处传来隐隐约约的市井喧哗。
就在他们即将穿过最后一条小巷,回到货栈后门时,夏侯海看见前方巷口,一个熟悉、让他魂牵梦绕的身影,踉踉跄跄地扶着墙壁向前走。
“是芳儿?!”
夏侯海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呼吸为之停滞。
不可能! 他亲眼看过那张纸条——「芳殁。毒。」大哥也确认了消息来源。她怎么可能还活着?而且出现在这里?
是思念成狂产生的幻觉?还是……鬼魂?
“怎么了?”夏侯石察觉到弟弟的异常,顺着他的目光望去,也看到了那个身影。他疑惑地问道:“是第媳?”这一倒,彻底击碎了夏侯海所有的理智和怀疑。
不是幻觉!是真的!她还活着!
“芳儿——!!”
狂喜与恐惧冲破了夏侯海所有的压抑,他压着声音呼唤,不顾一切地朝着那个倒下的身影狂奔而去,将兄长的警告、周围的危险全都抛在了脑后。此刻的夏侯海什么也听不进去了。他冲到墙边,颤抖着抱起那个朝思暮想却以为天人永隔的妻子,直奔货栈后门,夏侯石紧随弟弟身后从进了门,他转身谨慎地回观巷子周围,见并无异样,才关上门……
这一幕被蛰伏在高处的影狐尽收眼底,见货栈外归于平静,她也即刻飞速赶往苏府:三皇子萧景珩与洪安将军都在等待青衣卫与近侍的传回消息呢。
夏侯海打横抱起轻得像一片落叶的钱芳,与警惕环顾四周的夏侯石一同迅速退入暗道,厚重的暗门在身后无声合拢,将外界的危险暂时隔绝。
地下堡垒内,灯火通明,夏侯海轻轻地将妻子放在简陋的床铺上,又小心翼翼地托起钱芳的头,将清水一点点滴入她干裂的唇间。甘霖入喉,钱芳的喉咙轻轻滚动了一下,发出细微的呻吟。
钱芳长长的睫毛颤动了几下,终于缓缓睁开了眼睛。视线先是模糊,继而聚焦,当夏侯海那张写满担忧与狂喜的脸庞清晰地映入眼帘时,她的眼泪瞬间涌了出来。
“四……四哥……”她声音微弱得如同耳语,却带着难以置信的激动,“真的是你……我不是在做梦……”
“是我,芳儿,是我!”夏侯海紧紧握住她的手,贴在自己脸颊,滚烫的男儿泪也终于落下,“你没死……太好了……你没死……” 他语无伦次,只是反复确认着这个奇迹。
钱芳虚弱地回握他的手,泪水涟涟:“我……我是逃出来的……他们、他们说你……”
“我知道,我都知道。”夏侯海心痛如绞,将她冰凉的手握得更紧,“别怕,现在安全了,有我在,有大哥在。”
“饿……四哥……我好饿……”
这句话比任何哭诉都更让夏侯海心痛。他立刻反应过来,
“快!吃的!他立刻拉了拉货架边的手环,打开机关,货架边的小窗口打开了,他对等在小窗口边他小伙计说:尽快来一碗汤、面、粥,都行,什么最快先送来……
夏侯海接过碗,试了试温度,这才小心翼翼地,一勺一勺,开始喂给钱芳。她起初还有些吞咽无力,但温热香稠的粥米下肚,求生的本能被唤醒,她开始小口却急切地吞咽起来。
看着她贪婪喝粥的模样,夏侯海心中五味杂陈,既是无尽的心疼,也是滔天的怒火——他视若珍宝的妻子,竟被逼至如此绝境!
一碗热粥下肚,钱芳的脸上终于恢复了一丝血色,眼神也清亮了许多。她靠在夏侯海怀里,感受着丈夫沉稳的心跳和熟悉的体温,这才真正相信自己活了下来,回到了他的身边。
“芳儿,”夏侯海用袖子轻轻擦去她唇边的粥渍,声音依旧沙哑,却放缓了许多,“告诉我,到底发生了什么事?你是怎么……从苏府出来的?”
她靠在夏侯海坚实温暖的怀里,感受着这失而复得的安稳,但眼底的恐惧却并未消散。
她深吸一口气,开始了她的叙述,声音虽弱,却异常清晰:
“那晚……在苏府小院里,三殿下和沈小姐审问我后不久,就有人送来了汤……我喝了之后,很快就浑身剧痛,喘不上气……”她身体微微颤抖,那段记忆如同噩梦。
夏侯海的手臂猛地收紧,眼中充满疑虑与不安。夏侯石也沉静而听,静待下文。
“我以为我死定了……”钱芳的眼泪无声滑落,“可不知过了多久,我又有了知觉……嘴里很苦,是药的味道。我听见沈小姐在身边说话,她一直在照顾我……”
“是沈清辞救了你?”夏侯海眉头紧锁,这与他收到的“毒杀”消息截然不同。
钱芳用力点头:“是她!她亲自喂我药,给我擦洗……但我心里怕极了!我装睡,偷听到丫鬟议论,说外面都在传我已经被毒死了……我、我就想,他们为什么要对外这么说?”
她抬起泪眼,看向夏侯海和夏侯石,声音带着急切:“四哥,大哥,我越想越怕!他们放出死讯,是不是就等着你来寻仇,好设下圈套抓你?我不能再留在那里当诱饵!我必须逃出来,我必须告诉你,这是个陷阱!”
她的话如同惊雷,在兄弟二人心中炸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