飘零忍作章台柳,任霜欺雪压,强着铅华。
此夜南瓦,谁怜越客悲笳?
思乡泪共椒盘落,化寒梅、点点凝血花。
问苍冥,何处家山?暮霭沉沉,孤鹜啼斜(xiá)。
最后一笔落下,力透纸背!那不是一个十六岁少女应有的笔力,那是一个背负着血海深仇的孤魂,用尽全身力气刻下的铭文!
渡晚晴偷偷拭去泪水,双手捧起诗页,挤出一抹浅笑:
“清漓姐姐,晚晴...献丑了。”
纪清漓递给渡晚晴一个鼓励的眼神,上前接过。
当她目光扫过诗句,看到“血诏空埋,孤臣恨锁寒沙”这触目惊心的十字时,心头猛的一沉!
她是照春楼的老人,是看着渡晚晴长大的,知道这姑娘背负着怎样惨烈的身世。
平日里,她怜惜晚晴身世坎坷,多有回护,两人私交甚好。
如今秦桧虽倒,但这“血诏”“孤臣”之语,直指朝廷冤狱,字字泣血,锋芒太露!这哪是诗词,这分明是打在朝廷脸上的巴掌!
万一...万一传到上面,触怒了圣上......
纪清漓不敢再想下去,借着转身面向全场的瞬间,用只有两人能听到的急促气音,飞快的低语了一句:“晚晴!”
得到的回应却只是一个带着几分解脱的浅浅笑容。
纪清漓轻叹了一口气,努力维持着从容,面向全场,诵出了这首《高阳台》。
“瘴海烟迷,珠崖梦断,十年魂断天涯。血诏空埋,孤臣恨锁寒沙......”
赵构正全神贯注的听着,听到后面这十字时,他心中一凛!
血诏?孤臣?
这绝非寻常女子伤春悲秋的思乡之语,这渡晚晴......
纪清漓继续诵读:“重来怕见榕阴碧,记当时、笑语喧哗......思乡泪共椒盘落,化寒梅,点点凝血花...”
当念到“凝血花”三字时,渡晚晴再也无法抑制,一颗泪珠顺着面颊无声滑落。
那瞬间崩溃的凄美模样,让赵构心中莫名一痛:越客?粤客?广东人?
“问苍冥,何处家山?暮霭沉沉,孤鹜啼斜。”
最后一句念罢,台下没有像方才一般骚动,反而陷入一种奇怪的沉寂,随即才发出阵阵低语。
“唉...听得老夫心都碎了......”
“字字见血,句句含悲,这姑娘...怕是有天大的冤屈......”
“......”
渡晚晴默默退后,身影如同风中残烛,摇摇欲坠。
赵构看着她那破碎的身影,心头像被什么东西狠狠揪了一下:这渡晚晴的身世,自己必须找个机会,亲自问问才好。
此时,花想容也终于搁笔,脸上带着自信的微笑,双手将诗页奉上。那姿态,仿佛压轴出场的天后。
纪清漓接过诗笺,朗声诵道:
“《望江南·归思》”
“江南忆,最忆是春晖。”
“陌上柔桑初破茧,檐间新燕学双飞。”
“微雨浣花溪。”
“归路远,魂梦几时回?”
“锦字欲托云外雁,清尊难解客中悲。”
“何日是归期?”
此词辞藻清丽,意象选取皆是江南春日美景,下阕点出归思,最后以问句收尾。中规中矩,显是大家闺秀手笔。
但在赵构看来,此词字里行间雕琢之气太重,反而落了下乘。作词者明明毫无思乡之意,偏要无病呻吟。
比起渡晚晴那字字泣血、冷月仙那冷彻骨髓、水吟秋那苍茫入骨的句子,花想容这词,就像塑料花遇到了真红梅——形似而神远,差得不是一星半点。
可偏偏,那个庄道成却捻着不多的几根胡须,摇头晃脑,一副沉浸其中、被深深打动的模样,率先高声赞道:
“妙啊!陌上柔桑,檐间新燕...好一派江南春景,如在眼前,引人归思啊!”
亦有其他人附和:
“好!花娘子词句清雅,丽而不俗!”
“到底是暂居魁首的人物,才情自是不同!”
赵构循声看去,就见夸赞之人全是老头,心中顿时了然。
看来,老头偏爱丰满女子这事,古今一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