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彩旗叹了一声：“嗳，他那个性子，比茅坑里的石头还硬！下岗的也不止他一个人，那老李老张还不是去跑出租车，去单干拉货？唯有他再不肯出去找活儿干，看来以后只得种地。”

“种地也好！”王红旗说，“种地，起码安稳，也合平安的脾性。”

“大哥，你怎么来？来了也不带新嫂子！”彩旗笑话红旗。

妹妹才三十出头罢了，就已经被折磨地好似老妇，从面相上看比郝玉玲大了十岁似的。王红旗咳嗽了几声，把借钱的话几次三番堵在喉咙上，和那枣核一样，咽不下去说不出来。

赵平安喂羊喂了整整一个小时也没回来——他是个精细人，一定要等羊儿都吃完，羊圈都收拾整齐才行。

与此同时，彩旗在家忙忙碌碌，又是洗床单又是洗麦子，总归是没停下来。

可是糙如王红旗，都觉得妹妹彩旗是“无效忙碌”——床单洗一半儿她忽然捞出来放在石灰台阶上，再跑去洗麦子；麦子泡了好一阵了，她又把床单一股脑全按倒缸里去，过后又喊：

“哎呀我昏了头了！我要把麦子放到缸里的呀！”

她的脑子好像一阵一阵来电又断电。

王红旗也不好干坐着，帮着彩旗把床单洗了，麦子晾了，又说些闲话：“外面枣儿熟了，到时候打下来，也能卖些钱呢。”

“谁有空？家里也没人爱吃。”彩旗说，“枣儿家家户户都有，若是卖枣儿还要去城里，费时费力的。你觉得好，那等秋里枣儿干了，你叫玉玲来收了去做枣馍是最好！”

“平安不是闲着？”红旗说，“平安收了去卖么。”

彩旗道：“他不好干这个，觉得做小贩不大体面。”

这时候，平安才进来。他头也不抬，连一个眼神都没给王红旗，若不是王红旗早就知道他的性格，只怕真会误会。

平安吃着桌子上的馍，哼了一句：“茶。”

彩旗就倒了一杯淡淡的茶来。

平安皱着眉：“家里没茶叶了么？”

彩旗说：“昨儿那些没泡几次，白浪费了！你喝吧，明天再泡。”说着，又给大哥王红旗续上一杯，“大哥，你也喝。”

——过夜的茶水，连王红旗都嫌弃。

但王红旗只得呷了一口，去问赵平安：“平安，羊吃过了？”

赵平安嗯了一声：“这些东西，一天吃好几顿，总也喂不饱。”

王红旗道：“我远远瞧着，能有三十只？”

赵平安说：“三十三。”

赵平安好就好在是个实心人，他不搞那些虚的，和其他人那些阴阴阳阳的做派完全不同。

王红旗定了定神，终于开口：“平安，锦旗，我今天来，是向你们借钱——你们知道，我家仨孩子都要读书，我们准备在县城买房，我和玉玲都打工去养活孩子。如今，买房还差点钱，我不得不来问你们借。”

彩旗不接话。平安倒是问：“多少？”

王红旗看平安家里这个情况，怕比锦旗还差些，又是下岗这个档口，他犹豫开口：“八千——或者五千也行。”

赵平安问彩旗：“咱家有么？”

彩旗道：“你问我？存折不都是你拿着？”

平安说：“那些钱不能动。我是问你其他的钱。”

彩旗看了一眼大哥，眼里或多或少带着些不信任，她说：“还有招弟儿寄来的工资，还有卖了麦子的钱，五千——五千有。”

平安嚼着馍，似乎是在思考。

王红旗赶忙说：“我借了钱，打借条，给利息！我这是正事、大事，不是去闹。”

赵平安这才抬起眸子来，瞧了王红旗一眼，说：“借给你买房子，总也比借给那些人投机倒把强。只是你别混日子，这回一定好好过。”

“平安！平安！兄弟，我谢谢你了！”王红旗激动地热泪盈眶，完全没想到平安能借钱给自己，“平安，我不为别的，就为你这义气，我若不好好过日子，我是畜生！”

他又着急又激动，竟然咿咿呀呀哭起来，像个委屈的孩子。

彩旗给的零零碎碎凑整的六千块钱，王红旗将钱小心放进了衣兜里头。还有九千块的缺口，他还得再去找人借。可是他的人情关系已经烂到极致，且也没有其他的亲戚可以依靠。

现在他后悔自己前半生被心魔控制得宛如废人，可再后悔也没用，要紧的是当下。

想来想去没有什么好办法，他只得先回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