崇祯十年,冬,大同府阳和驿。
苏启睿是被冻醒的。
刺骨的寒风裹着沙砾,从驿站破旧的窗棂缝里钻进来,像无数根细针,扎在他只盖了层薄麻絮的胳膊上。他猛地打了个寒颤,睁开眼,入目不是出租屋熟悉的天花板,而是熏得发黑的木梁,梁上还挂着几串风干的玉米,底下悬着的蛛网蒙了层厚灰。
“咳……咳咳……”
隔壁传来一阵撕心裂肺的咳嗽,混着男人的咒骂和孩子的哭声,吵得人太阳穴突突直跳。苏启睿撑着胳膊坐起来,浑身骨头像散了架似的疼,身下的“床”是铺在土炕上的干草,硬邦邦的,还带着股霉味。
他懵了好一会儿,才慢慢想起昏迷前的事——加班到半夜,他在电脑前查明末史料,想写篇关于“崇祯朝救灾”的随笔,结果突然一阵眩晕,再睁眼,就到了这鬼地方。
“不是吧……穿越?”顾渊掐了自己大腿一把,疼得龇牙咧嘴,这才确信不是做梦。他低头看了看自己的手,粗糙、干裂,指甲缝里还嵌着泥,哪还有半点现代上班族那双手的样子。身上穿的是件打了好几块补丁的灰布短褂,又薄又硬,根本挡不住寒风。
“驿卒,顾渊,卯时到岗,去后院挑水!”
门外传来一声粗喝,接着是沉重的脚步声。苏启睿赶紧应了声“来了”,胡乱套上放在炕边的破鞋,踉跄着往外走。
驿站院子里一片萧条,几间土房歪歪扭扭,院墙塌了大半,墙角堆着没人收拾的枯枝。几个跟他穿着差不多的驿卒,正缩着脖子慢悠悠地干活,脸上满是麻木。院门口的老槐树下,围着一群衣衫褴褛的人,个个面黄肌瘦,眼窝深陷,是逃荒来的流民。
一个牵着孩子的妇人,正跪在地上,给守驿站的兵卒磕头,声音嘶哑:“官爷,行行好,给口吃的吧,孩子快饿死了……”
兵卒一脚把她踹开,骂道:“滚!驿站的粮自己都不够吃,哪有闲粮给你们这些流民!再赖着,直接绑去见官!”
妇人趴在地上,抱着孩子哭得起不来,孩子也跟着小声啜泣,小脸冻得发紫,嘴唇干裂得渗出血丝。
苏启睿看得心头一紧,他知道明末的惨,可书上的“流民失所”四个字,远不及眼前这一幕来得冲击。他下意识地摸了摸怀里,想找点吃的,却只摸出个空无一物的粗布口袋——原主是个穷得叮当响的驿卒,哪有存粮。
“发什么愣!还不快去挑水!”刚才叫他的驿丞走过来,手里的鞭子往他背上抽了一下,不算重,却带着十足的不耐烦。
苏启睿忍着疼,拎起墙角的水桶往井边走。井沿结着薄冰,他费了好大劲才打上一桶水,刚要往厨房送,就听见驿丞跟另一个兵卒闲聊:
“听说了吗?陕西那边,李自成的队伍又壮大了,连破了好几个县城呢!”
“可不是嘛,还有北边的清军,听说也在边境蠢蠢欲动,这日子,怕是越来越不太平了……”
“李自成”“清军”“崇祯十年”——这几个词像重锤,狠狠砸在苏启睿心上。他停下脚步,手里的水桶晃了晃,水洒在地上,瞬间结了层薄冰。
他真的到了明末,到了这个内忧外患、注定要亡的时代。
寒风再次吹过,苏启睿打了个冷颤,这次却不是因为冷。他看着院门口还在哭泣的流民,听着驿丞口中越来越近的战火,突然意识到:在这个乱世里,他连自己的命都未必保得住,更别说什么改变历史了。
水桶重重地落在地上,发出“哐当”一声响。顾渊攥紧了冻得发僵的手,指节泛白——不管多难,他总得先活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