将本站设为首页
收藏天地网文

天地网文

首页 书架
字:
背景色: 关灯 护眼
首页 > 安娜·卡列尼娜 > 第8章

第8章(2 / 2)

“是的,不过,这样您也许更容易和有关的人建立联系,建立联系还是必要的。”

“我这个人,”伏伦斯基说,“好就好在我把生命看得一钱不值,至于我有足够的力气冲锋陷阵,打击敌人或者自己战死。”

“我可以预断,您会重新振作起来的。”柯兹尼雪夫深受感动地说,“帮助自己的兄弟反抗压迫,出生入死也是值得的。但愿上帝赐给您胜利,让人世和内心都得到安宁。”他说过这话,伸出手来。

伏伦斯基紧紧握了握柯兹尼雪夫伸出来的手。

“是的,作为一件工具,我也许有些用处。但作为一个人,我已经完了。”他一字一顿地说。

他望着那在铁轨上缓慢而平稳地滚动着的煤水车的车轮,顿时想起了她,想起那时他像疯子一样冲进站房看到的她还留下的模样:不久前还充满生命力的她那血淋淋的身体在一群陌生人的包围下不顾羞耻地摊开手脚躺在车站的一张大桌子上;还完整的头向后仰着,头上带着沉甸甸的发辫,鬓边带着一圈圈鬈发;在那半张着红唇的美丽的脸上有一种停住不动的、在嘴上是悲戚的、在动也不动的半闭的眼睛里是可怕的奇怪表情,好像是正在说那句可怕的话——说他会后悔的——那是在吵嘴时她对他说的。

于是他竭力回忆第一次,也是在车站上,相遇时她那种神秘、妩媚、含情脉脉的模样,而不是最后分手时她留在他脑海中的那种恶狠狠的复仇模样。他竭力回忆他和她在一起的美好时刻,但是那些美好时刻已经永远被毒化了。他只记得她胜利了,实现了使他抱恨终生的威胁。

一声不响地在货物堆旁走了两个来回,第二遍铃响过以后,他们才各自回车厢去。

柯兹尼雪夫因为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离开莫斯科,所以没有打电报叫弟弟接他。当柯兹尼雪夫坐着在车站上雇的四轮马车,像黑人一样满面风尘地于中午十二点来到波克罗夫庄园的大门前时,列文不在家里。吉娣正和父亲、姐姐坐在阳台上,一认出大伯,就跑下去迎接他。

列文第一次用新的见解看待生与死的问题,他所谓的新见解,是在二十岁到三十四岁之间形成的,不知不觉取代了他童年和少年时代的信仰。就自从他用新见解看待生死问题以来,他害怕的主要不是死,而是浑浑噩噩地活,不知道生命是怎么来的,目的是什么,来由是什么,究竟是怎么一回事儿。

他在读了很多书以后,就认定那些和他持有相同观点的人的见解并没有什么新颖之处,他们什么也没有阐明,只是抛开他觉得不解决就活不下去的那些问题,却拼命去解决他根本不感兴趣的一些其他问题。

此外,在妻子分娩的时候,曾经有过在他来说很不寻常的事。他这个不信教的人祈祷起来,并且在祈祷的时刻信起教来。

他不能承认,那时是认识了真理,现在他是错误的;因为他只要平心静气地想起这事儿,就觉得那都是胡思乱想;他也不能承认他当时是错误的,因为他珍惜当时的心情,如果承认他迁就习俗的话,那就会亵渎那样的时刻。他处在很痛苦的自相矛盾状态,竭尽心力要摆脱这种状态。

这些想法纠缠着他,折磨着他,有时轻微,有时强烈,但从来不离开他。他读书、思索,而他读书越多,思索越多,觉得自己离追求的目的越远。

整个春天他都惘然若失,有时感到非常可怕。

柯兹尼雪夫来到波克罗夫村的那一天,是列文最苦恼的日子之一。

这是农活儿最忙的时候,这时候所有的老百姓在劳动中表现出非凡的忘我精神,这在任何其他生活领域是没有的,如果表现这种精神的人自己看得了不起,如果不是年年如此,如果这种努力的成果不是如此简单的话,那这种精神会得到极高评价的。

列文因为一生大部分时间在乡下度过,同老百姓关系又极其密切,所以在农忙时间里总觉得老百姓这种普遍的昂扬情绪感染着他。

一大早他就骑马去看先播种的黑麦,又去看正在装运堆垛的燕麦,在妻子和姨姐起身前赶回家之后,和她们一起喝过咖啡,就又步行到村子里去,那里新安装的打谷机准备打谷留种了。

“你放得太多了,瞧,都堵住了,所以打得不快。要放均匀!”

菲多尔大声答应了一句,但做起来还是不像列文希望的那样。

列文走到鼓轮前,把菲多尔推开,亲自动手把麦束往里送。

他差不多一直干到庄稼人吃午饭的时候,才和菲多尔一起走出谷棚,很起劲地聊起来。

菲多尔是很远的一个村子里的,列文以前就是把那个村子的土地租给庄稼人合伙耕种的。现在他把那里的土地租给一个管院子的了。

列文和菲多尔谈起那片地,并且问他,同村的那个富裕而善良的普拉东明年会不会租种那片地。

“地租太贵,普拉东付不起,康斯坦丁·德米特里奇。”菲多尔说。

“那么基里洛夫怎么付得起呢?”

“米久哈那家伙(菲多尔这样鄙称管院子的基里洛夫)就会压榨别人,自己捞便宜。他对庄稼人是不会怜悯的。普拉东大叔会剥人的皮吗?谁要拖欠,就让谁拖欠。”

“那他为什么让拖欠呢?”

“人和人不一样呀。有的人只是为自己活着,只是为了填满他的大肚子,普拉东大叔却是一个忠厚的老头子。他是为灵魂活着。时刻记着上帝。”

“怎样记着上帝?怎样为灵魂活着呢?”列文几乎叫起来。

“大家都知道怎样嘛,就是堂堂正正地做人,照上帝说的做人。人有各种各样的嘛。就拿您来说吧,您也不会欺负人的……”

“是啊,是啊,再见吧!”列文激动得喘着粗气说。于是他转过身去,拿起手杖,很快地朝家里走去。许多模糊不清但十分重要的念头就好像冲破闸门,一齐涌了出来,涌向一个目标,在他头脑里盘旋起来,并且放射出耀眼的光芒。

列文大踏步在大路上走着,他所注意的与其说是他的思想(他还理不出头绪),不如说是他从来不曾有过的心情。

菲多尔说的话,使他心中好像电花一闪,使一直萦绕在他心中的一些散乱无力的念头一下子汇合为一体。

“菲多尔说,管院子的基里洛夫活着是为了填满肚子。这是可以理解的,也是合情合理的。我们都是有理性的生物,要活着就不能不填饱肚子。可是菲多尔却说,为填肚子活着是不好的,应该活得堂堂正正,活得像上帝说的那样,他这一提示,我就明白了!

“如果善有原因,那就不是善;如果善有结果——奖赏,那也不是善。所以,善是没有什么因果关系的。

“我什么也没有发现。我只是认识了我所知道的事。我懂得了是什么力量使我过去活着,而且现在还使我活着。我摆脱了迷惑,我认识了主宰者。”

“是的,我所懂得的东西,我不是凭理智懂得的,而是天赋予我,启示给我,我凭心灵,凭我对教会所宣扬的主要精神的信仰而懂得的。”

列文不再想了,只是仿佛在倾听两个快乐而专心地交谈着什么的声音。

“难道这就是信仰吗?”他因为不敢相信自己的幸福,就想道。

列文一心一意地想着心思,竟没有想车夫赶着车到这儿来干什么。

直到车夫赶着车来到他面前,喊了他一声,他才猛醒过来。

“夫人要我来接您。令兄来了。”

列文坐上马车,接过缰绳,向家中赶去。

热门推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