程明是在酒吧的吧台上认出付伯昭的——那个三十岁了还穿着洗得发白的格子衬衫、点一杯最便宜啤酒、却依然能在嘈杂音乐里安静看书的男人。
“伯昭?”程明摇晃着走过去,手里的威士忌洒了一半,“你怎么……在这儿?”
付伯昭合上书——《中国古典建筑营造法式》,书页已经翻得起了毛边。
他抬头,透过厚厚的镜片看向程明,眼神平静得像深潭。
“找你。”他说,“电话不接,微信不回,实验室锁了三个月。
我只能来你常买醉的地方等。”
程明瘫坐在旁边的高脚凳上,把剩下的酒灌进喉咙。
酒精烧灼着食道,却烧不化胸腔里那块冰冷的石头——自从江静书踩着面包阶梯消失在他生命里,那块石头就一直在那里,越来越沉。
“找我干什么?”程明哑着嗓子,“看我笑话?
是,我活该。我把最干净的人弄丢了,现在项目黄了,投资撤了,名声臭了……你满意了?”
付伯昭没说话。他向酒保要了杯温水,推到程明面前。
“江静书来找过我。”他说。
程明猛地抬头。
“一周前,她没说你坏话,只说你们结束了。”
付伯昭推了推眼镜,“她还说……你高中时有个笔记本,扉页上写着‘为中华之崛起而读书’。
问我知不知道那本子去哪儿了。”
程明的手指僵住了。那个蓝色封面的硬皮本,是他十六岁生日时父亲送的礼物。
他在扉页用钢笔工工整整写下那七个字,然后在后面写满了关于机器人、人工智能、未来科技的幻想。
后来呢?
后来笔记本被咖啡渍浸透了——是他为了赶一个商业路演,连续熬夜时打翻的。
他随手扔进了垃圾桶,因为“太幼稚了,不符合精英人设”。
“她……”程明的声音在抖,“她问这个干什么?”
“她说,”付伯昭慢慢喝了口啤酒,“那个写这句话的少年,不该变成现在这样。”
程明把付伯昭带回了自己公寓——如果那还能叫“家”的话。
三个月没人打扫,外卖盒堆成小山,酒瓶滚得到处都是,空气里弥漫着腐坏的气味。
曾经引以为傲的智能家居系统因为欠费停机,变成了哑巴。
付伯昭站在门口,皱了皱眉。他没说话,只是挽起袖子,开始收拾。
“你别……”程明想去拦,却踉跄了一下。
“坐着。”付伯昭语气温和,却不容置疑,“或者帮忙。”
两个男人在堆积如山的垃圾中沉默劳作。
程明机械地捡着酒瓶,每捡起一个,就想起一个买醉的夜晚——想起他如何在酒精中咒骂江静书“不识抬举”,如何幻想等她穷困潦倒回来求他,如何在清醒后意识到自己永远失去了什么,然后再次打开一瓶酒。
付伯昭收拾到书房时,停下了。书桌上有个相框倒扣着,他翻过来——是程明和江静书高中时的合照。
照片上的少年穿着校服,笑容干净,眼里有光;少女扎着马尾,手里拿着本书,侧脸温柔。
相框玻璃裂了,像一道丑陋的疤。
“她还留着我们所有的聊天记录。”程明忽然开口,声音嘶哑,“从高中第一条‘在吗’,到最后一条‘我们分手吧’。
她打印出来,装订成册……我摔门离开时,看见那本册子放在她床头。三个月了,我每晚都梦见那个画面。”
付伯昭把相框摆正,用袖子擦了擦灰。
“你知道我为什么三十岁还买不起房吗?”他忽然问。
程明愣住。
“因为我所有的钱,都投进了一个项目——‘低成本模块化安居房’。”
付伯昭从随身背包里掏出一叠图纸,摊在勉强清出来的茶几上,“你看,用预制构件,标准化生产,像搭积木一样组装。
一平米造价可以控制在八百元以下。”
图纸上密密麻麻全是手绘的计算和注释。有些页边角已经磨损,显然是反复翻看的结果。
“安得广厦千万间,大庇天下寒士俱欢颜。”付伯昭轻声念出这句话,手指抚过图纸,“我导师说我傻,说这年头谁还做不赚钱的民生项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