客船在镇江码头靠岸时,天色尚未破晓。长江上的晨雾如轻纱般笼罩着这座古城,码头上人影稀疏,只有几个早起的挑夫和卖早点的摊贩。
怜书搀扶着念依走下舷梯,两人都换上了苏珊耑准备的粗布衣裳,头发随意挽起,脸上刻意抹了些煤灰,与那些逃难的内陆妇女并无二致。但即便如此,怜书依然警觉地观察着四周,生怕李维琛的爪牙早已等候在此。
“我们先找个地方歇脚。”怜书低声道,目光扫过码头旁的几家小客栈,“你的伤需要处理。”
念依点头,脸色因失血而苍白,但眼神依然坚定:“我都听你的。”
她们选择了一家最不起眼的小客栈,招牌上的“悦来”二字已经斑驳褪色。掌柜的是个眯着眼睛的老头,正打着瞌睡,见有客人来,懒洋洋地抬起头。
“一间下房,住一晚。”怜书将几枚铜钱放在柜台上,刻意改变了口音。
老头数了数铜钱,嘟囔着扔出一把钥匙:“最里头那间。热水自己打,加钱。”
房间狭小而潮湿,只有一张板床和一张破桌子。但至少暂时安全了。怜书小心地扶念依坐下,打来热水为她清洗伤口。
匕首划出的伤口不深,但很长,血肉外翻,看得怜书心惊肉跳。她仔细地为念依上药包扎,动作轻柔得如同对待稀世珍宝。
“疼吗?”她轻声问,眼中满是愧疚,“都是为了我...”
念依摇摇头,反而露出一个虚弱的微笑:“比起在李家时受的屈辱,这点伤算不了什么。”她握住怜书的手,“只要能和你在一起,我什么都不怕。”
怜书心中一热,几乎要落下泪来。她紧紧回握住念依的手,千言万语都化作无声的凝视。
稍作休整后,怜书决定外出打探消息。她嘱咐念依锁好房门,独自来到客栈前堂。
掌柜的正在熬粥,见她下来,眯眼打量:“姑娘不是本地人吧?听口音像是上海来的。”
怜书心中一凛,面上却不动声色:“老家在上海,逃难来的。”她故意叹了口气,“兵荒马乱的,日子难过啊。”
掌柜的点点头,似是信了:“这世道,都不容易。听说上海那边也不太平,有个大官家的少爷在抓两个逃婚的女子,闹得满城风雨。”
怜书的心猛地一跳,强作镇定:“哦?还有这种事?”
“可不是嘛。”掌柜的舀了碗粥递给她,“说是李家的大少爷,未婚妻跟个丫鬟跑了。啧啧,现在的大家闺秀啊...”他摇摇头,似是惋惜又似是不屑。
怜书接过粥碗,手心沁出冷汗:“那...抓到了吗?”
“还没呢。”掌柜的压低声音,“听说那俩姑娘跳江死了,尸首都没找着。李少爷不死心,沿江都派了人呢。”
怜书如坠冰窖。李维琛果然散布了她们已死的谣言,这样即便日后找到她们,也可以悄无声息地处理掉。
她勉强笑了笑,付了粥钱,匆匆返回房间。
“情况比想象的更糟。”她将打听到的消息告诉念依,“李维琛对外宣称我们已经死了,这样就算找到我们,也可以...”
她没说完,但念依已经明白。两人的手紧紧握在一起,都在对方眼中看到了恐惧,但也看到了决不屈服的光芒。
“我们必须尽快离开镇江。”怜书铺开在码头买的地图,“李维琛的人可能已经在路上了。”
念依凝视着地图,忽然指向一处:“我们去这里如何?”
怜书顺着她的手指看去,那是一个名叫“锦绣庄”的绣坊标记。
“这是我娘家的远房亲戚开的。”念依解释,“小时候娘带我去过一次。掌柜的姓沈,为人厚道,或许能帮我们。”
怜书犹豫道:“可靠吗?会不会...”
“沈掌柜与我娘有旧恩。”念依肯定地说,“而且他最恨仗势欺人之辈。若是知道我们的遭遇,定会相助。”
事已至此,别无选择。两人简单收拾,匆匆离开客栈。
锦绣庄位于镇江老城的一条僻静小巷中。青石板路湿滑,两旁是斑驳的白墙黑瓦,颇有几分江南水乡的韵味。若不是身处逃亡之中,怜书定会好好欣赏这番景致。
绣坊门面不大,但十分整洁。门楣上悬着“锦绣庄”三字的匾额,笔力遒劲。透过半掩的门扉,可见里面挂满了各色绣品,几个绣娘正低头忙碌。
怜书和念依对视一眼,深吸一口气,推门而入。
门铃叮当作响,一个中年男子从内间走出。他约莫四十岁年纪,穿着青布长衫,面容儒雅,只有那双布满老茧的手显示出绣坊主人的身份。
“二位姑娘需要什么?”他和气地问,目光在两人身上扫过,在看到念依时微微一顿。
念依上前一步,行了个礼:“沈掌柜安好。家母林婉娘,曾与掌柜有旧。”
沈掌柜怔了怔,仔细打量念依,忽然激动起来:“你是...婉娘的女儿?都长这么大了!”他急忙将两人让进内室,“快请进!婉娘她...可好?”
念依眼中含泪:“娘亲已经过世多年了。”
沈掌柜叹息一声:“世事无常啊...当年若不是婉娘相助,我这条命早就没了。”他看向念依,“你此番前来,可是有什么难处?”
念依看了眼怜书,得到鼓励的眼神,便将她们的遭遇娓娓道来。沈掌柜听得面色凝重,时而愤怒,时而叹息。
“岂有此理!”听完叙述,沈掌柜拍案而起,“李家欺人太甚!二位姑娘放心,既然来到我这里,定护你们周全!”
他当即安排两人在绣坊后院住下,又请来相熟的大夫为念依治伤。一切安排妥当后,他才问起今后的打算。
“我们想去南京。”怜书道,“我在那里有几位故交,或许能帮我们安顿下来。”
沈掌柜沉吟片刻:“南京确是个好去处,天子脚下,李家势力不及。不过...”他压低声音,“近日路上不太平,听说李家人沿江设卡,盘查甚严。”
怜书的心沉了下去。果然,李维琛不会轻易放过她们。
“不过二位不必担心。”沈掌柜忽然笑道,“三日后,有一批绣品要运往南京。运送的是我多年的老友,绝对可靠。你们可以扮作绣娘,随队同行。”
这无疑是个好消息。怜书和念依对视一眼,都在对方眼中看到了希望。
接下来的三日,是她们逃亡以来最安宁的时光。念依的伤在精心照料下渐渐好转,怜书则跟着绣娘们学习针线活计——既是伪装需要,也是真正感兴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