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德女塾的钟声敲过四下,怜书收拾好教案,与周先生道别后走出学堂。连日的教学工作让她逐渐适应了新的身份,站在讲台上的时刻,她几乎可以暂时忘记逃亡的阴影,沉浸在传授知识的愉悦中。
“林先生留步。”一个温和的声音从身后传来。
怜书转身,看见三位穿着素雅但气质不凡的女士站在廊下。为首的是位约莫三十岁的女子,梳着简洁的发髻,戴一副银边眼镜,神态从容自信。
“我是金陵女子促进会的负责人,姓秦,单名一个筝字。”女子微笑着递上一张名片,“方才偶然听到林先生讲课,对先生关于法国女性教育的见解很是钦佩。”
怜书接过名片,上面印着“金陵女子促进会”的字样,地址在城南贡院街一带。她谨慎地回应:“秦女士过奖了,不过是些粗浅见解。”
“林先生不必过谦。”秦筝身旁一位较年轻的女子开口,“我们促进会正在筹办女子读书会,定期举办讲座和读书活动。不知先生可否赏光,来为我们讲一课?”
怜书心中微动。这正是她渴望的——与其他进步女□□流思想,传播新知。但理智提醒她需谨慎:“承蒙各位看重,只是我才疏学浅,恐难当此任。”
“先生不必急着推辞。”秦筝温和地说,“三日后申时,我们在贡院街二十三号有次聚会,先生若有兴趣,不妨先来观摩一番。”她似乎看出怜书的顾虑,补充道,“来的多是女校师生和各界职业女性,都是追求进步的同道。”
怜书最终应允会考虑,与三人道别后,怀着复杂的心情往家走去。这无疑是个好机会,但任何公开活动都可能增加暴露的风险。
途经夫子庙集市时,怜书特意在几个摊位前徘徊,确认无人跟踪后才拐进回家的巷子。然而就在转角处,她瞥见一个熟悉的身影——念依正站在街对面的绸缎庄前,与掌柜说着什么,神色有些不安。
怜书快步穿过街道:“念依,你怎么在这里?”
念依闻声回头,脸上掠过一丝慌乱:“书姐,你回来了。”她压低声音,“我方才看见一个人...很像李府的那个门房老钱。”
怜书的心猛地一沉:“确定吗?”
“隔着街,看不太真切。”念依蹙眉,“但身形很像。我跟着走了一段,转眼就不见了。”
两人匆匆回到小院,闩上门后,念依才细细道来:下午她本要去王嬷嬷介绍的绣坊交活计,路过夫子庙西市时,在人群中瞥见一个酷似老钱的身影。她恐是错觉,跟了几步,那人却迅速消失在巷弄中。
“或许只是相似之人。”怜书安慰道,心中却警铃大作。南京与上海相距不过三百余里,李维琛的耳目找到这里并非不可能。
“我明日不去绣坊了。”念依下定决心,“王嬷嬷那边,就说我接了急活,要在家赶工。”
怜书握住她冰凉的手:“别怕,就算真是老钱,南京这么大,他也未必能找到我们。”她顿了顿,“只是今后我们都要更加小心。”
是夜,怜书辗转难侧。她想起白日里秦筝的邀请,心下权衡。若因恐惧而闭门不出,与从前在张府时又有何异?但若贸然行动,又可能将两人置于险境。
次日到女塾上课时,怜书特意向周先生打听金陵女子促进会。
“促进会啊,都是些新派人物。”周先生推推眼镜,“会长秦筝是秦议员的千金,留学东洋回来的,办女报、开女学,很是活跃。”她压低声音,“听说背后还有些南方革命党的关系,所以有些人避之不及。”
怜书心中有了计较。放学后,她按名片上的地址寻到贡院街二十三号。这里是栋中西合璧的二层小楼,门楣上悬着“金陵女子促进会”的木牌,倒是十分显眼。
秦筝正在院内与人谈话,见怜书来了,笑着迎上来:“林先生果然来了,快请进。”
院内已有十余名女子,年纪不一,装束各异,有穿校服的女学生,也有着职业装束的办公室女员。大家三三两两交谈着,气氛轻松而活跃。
“今日我们讨论的是《女界钟》。”秦筝将一本薄册子递给怜书,“林先生可曾读过?”
怜书接过册子,这是金天翮所著的女性启蒙著作,她在法国时曾读过法文译本。“略知一二。”
讨论开始后,怜书起初只是静听,渐渐被现场热烈的气氛感染。这些女性虽然背景各异,但都对女性解放充满热情,提出的观点虽不尽成熟,却充满真诚与勇气。
“我以为,女子解放当从放足开始。”一个年轻女学生激动地说,“身体尚且被束缚,何谈精神自由?”
“放足固然重要,但更紧要的是经济独立。”一位穿着西装裙的女子反驳,“女子若无自立之能力,终将依附于人。”
“教育才是根本。”另一位戴眼镜的女士推推镜框,“无教育则无觉悟,无觉悟则无从谈解放。”
众人各抒己见,争执不下时,秦筝转向一直沉默的怜书:“林先生有何高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