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首页 > 她与她的锦绣年华 > 归乡

归乡(1 / 2)

 第一卷:惊蛰·故园新柳

一九一六年初春,沪上。

黄包车的轮子碾过外滩新铺的柏油路面,发出轻微的沙沙声。张怜书靠坐在车座上,目光掠过车外匆匆而过的街景。西式的银行大楼与中式的茶馆酒楼比肩而立,穿长袍马褂的老先生与着西装革履的洋行职员摩肩接踵,电车叮当作响,与路边小贩的叫卖声交织成一片奇异的交响。

三年了,她离开时,这片土地尚在大总统的统治下,而今已是军阀割据,各方势力明争暗斗。然而上海租界依旧繁华如昔,仿佛乱世中的孤岛。

怜书轻轻叹了口气,白汽在初春的寒风中迅速消散。她拉了拉身上象牙白的西洋呢绒大衣,大衣剪裁利落,衬得她身姿挺拔,与街上大多仍穿着臃肿棉袍的女性截然不同。这身打扮在巴黎街头寻常无奇,在此地却招来不少侧目。

“小姐,张府到了。”车夫放缓脚步,在一处高墙大院门前停下。

怜书抬眼望去,朱漆大门上鎏金铜环熠熠生辉,门前一对石狮子威严肃穆,门楣上悬着黑底金字的“张府”匾额,一切如三年前她离开时那般,仿佛时光在此停滞。

然而门房老钱见到她时惊愕的表情,提醒着她已不再是三年前那个顺从的张家大小姐。

“大、大小姐?”老钱揉了揉眼睛,目光在她剪至耳际的短发和那双乳白色中跟皮鞋上来回扫视,最终落在她裸露的纤细脚踝上,顿时面红耳赤地移开视线。

怜书微微一笑,用法语说道:“Bonjour, Monsieur Qian. ?a va?” 见对方一脸茫然,她才改用中文,“钱伯,别来无恙?”

“无恙,无恙。”老钱慌忙躬身,“老爷吩咐过了,说您这几日就到。没想到是今日...”他的目光又一次不安地扫过她的短发,“您这头发...”

“巴黎的姑娘都这么剪,方便。”怜书轻描淡写,从手提包中取出车资递给黄包车夫,而后拎起小巧的皮质旅行箱,径直向门内走去。

老钱急忙上前要接行李:“大小姐,让我来...”

“不必,不重。”怜书婉拒,迈过近尺高的门槛,踏入她既熟悉又陌生的家。

宅邸是典型的中西合璧风格,外表保持传统江南园林的飞檐翘角、亭台楼阁,内里却已悄然融入西洋元素——彩色玻璃窗、枝形吊灯、甚至还有一间完全西式布置的客厅。

回廊曲折,假山玲珑,早春的花木已吐新芽。几个丫鬟正在院子里洒扫,见到她皆是一愣,随即慌忙低头行礼,目光却忍不住追随着她那与众不同的身影和步伐,窃窃私语如微风般掠过庭院。

“大小姐回来了...” “头发剪得比男人还短!” “那鞋子真怪,脚脖子都露出来了...”

怜书充耳不闻,径直向正厅走去。她深知自己在这座古老宅邸中引起的震动,正如三年前她毅然决定出国时一样。那时父亲张瀚文虽是新派官僚,却仍认为女子出国读书有伤风化,最终是怜书以绝食相逼,加上她承诺学成归来必光耀门楣,父亲才勉强应允。

如今她回来了,带着满脑子的新思想和新知识,准备与这座沉闷的宅邸、与这个正在剧变中的时代,进行一场不可避免的碰撞。

正厅里,父亲张瀚文正与一位客人交谈。他身着深蓝色缎面长袍,外罩黑缎马褂,传统打扮却掩不住手腕上那只精致的瑞士腕表发出的金属光泽。他年近五十,鬓角已染霜,但身板挺直,目光锐利,既有传统士大夫的威严,又有新派官僚的精明。

见到女儿进来,张瀚文的谈话稍作停顿,目光在她身上停留片刻,审视中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权衡。

“父亲,我回来了。”怜书放下行李箱,微微躬身。

张瀚文点了点头,转向客人:“刘理事,这是小女怜书,刚从法国学成归来。”又对怜书道,“这位是工商局的刘理事。”

那位刘理事约莫四十岁年纪,穿着西装却显得不甚自在,起身拱手道:“久闻张小姐才名,今日得见,果然不凡。”

怜书淡淡回礼,注意到对方目光中毫不掩饰的好奇与评判。她知道,在这些父亲交往的权贵眼中,她不过是一件稀奇的展品——一个留过洋的官家小姐,学了些新奇知识,最终还是要回归传统角色,成为联姻的工具。

“一路可还顺利?”张瀚文问道,语气平淡如常,仿佛女儿只是出门访友一日,而非远渡重洋三载。

“还好。马赛到上海的船期缩短了,如今不到四十天就能到。”怜书回答,目光不经意间扫过厅堂。厅内陈设依旧,红木家具、名家字画、古董瓷器,只是多了一台西洋留声机,看来父亲在保持传统的同时,也不拒绝西方的某些享受。

“学了些什么回来?”刘理事好奇地问。

“主要在索邦大学修读了文学与哲学,也旁听了许多社会学课程。”怜书答道,故意略去那些可能引起争议的内容,如女性权利、社会主义思想等。

刘理事似懂非懂地点头:“学问深奥,学问深奥。张司长有福气,有如此才女继承家学。”

张瀚文微微颔首,看不出喜怒:“女儿家,读些书明理即可。怜书,先去见见你祖母和母亲吧,她们时常念叨你。”

怜书会意,这是打发她离开的托词。她行礼告退,提起行李箱向外走去,听到身后刘理事压低声音对父亲说:“张小姐果然与众不同,将来必是名门争聘的对象...”

她抿紧嘴唇,加快脚步。果然,在父亲眼中,她三年苦读的价值,最终仍只落在“联姻”二字上。

穿过回廊,向西厢房祖母的住处走去。宅邸深深,走了许久才到。这一路上,怜书注意到宅中虽大体保持原貌,却也添了些许新物:电灯取代了部分油灯,自来水管通到了几个主要院落,甚至还有一间小小的“电话间”,安装了最新式的拨号电话。

变化悄然发生,却仅限于物质层面。宅中人的思想,仍如这初春的池水,表面微波荡漾,深处却依旧冰冷沉滞。

祖母院中的玉兰已结满花苞,几株早发的甚至微微绽开,露出内里洁白的花瓣。怜书在月洞门前停下脚步,整理了一下衣装。她知道祖母最重礼节,自己这身打扮必定会引来不满。

正要迈步,却见月洞门边立着一位女子。

那女子穿着淡青色素缎旗袍,外罩杏色比甲,身段苗条,姿态恭顺。鸦黑的发髻梳得一丝不苟,只用一支简单的玉簪固定,再无多余饰物。她垂首侍立在祖母房门外,双手捧着一盏温茶,安静得几乎与周围的雕梁画栋融为一体。

怜书走近时,她才微微抬眼。那是一张极清秀的脸庞,皮肤白皙如瓷,眉目如画,却缺乏血色,显得有几分脆弱。最引人注意的是那双眼睛,大而黑,本该明亮灵动,此刻却如古井无波,只有在看到怜书时,才极快地掠过一丝难以捕捉的惊异。

怜书停下脚步,好奇地打量这个陌生女子。她不是家中的丫鬟,丫鬟不会有这等气质和打扮;但也不像是客人,那恭顺的姿态明显是侍奉者的模样。

那女子见怜书驻足,微微屈膝行礼,动作优雅流畅,显然是经过严格训练的。

“你是谁?我怎么从未见过你?”怜书问道,语气中带着她自己都未察觉的直白——在法国待久了,她已习惯直接发问,而非迂回试探。

女子再次抬眼,这次目光在怜书短发和西装上多停留了一瞬,才轻声回答:“回大小姐的话,奴婢顾念依,是顾嬷嬷的侄孙女。老太太慈悲,允我在跟前伺候。”

声音轻柔如春风,语调恭谨得体,每个字都恰到好处。

怜书这才想起,出国前似乎听母亲提过,祖母身边最得力的顾嬷嬷有个侄孙女,家道中落,前来投奔。没想到三年过去,她已成为祖母身边的贴身侍女。

“怜书回来了吗?”屋内传来祖母苍老而威严的声音。

念依立即应声:“是,老太太,大小姐来了。”她侧身让开通路,微微低头,姿态无可挑剔。

怜书迈入祖母的房间,顿时被一种熟悉而又陌生的气息包围——檀香的香味、药草的气息、还有老宅特有的淡淡霉味混合在一起。房间昏暗,即使是在白天,也只开了一扇窗,阳光艰难地穿透窗纸,在青砖地上投下模糊的光斑。

祖母坐在窗边的紫檀木榻上,盖着锦被,虽已年过七旬,头发梳得一丝不乱,目光依旧锐利。她上下打量着怜书,眉头渐渐蹙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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