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场突如其来的遭遇战,像一柄冷酷的冰斧,骤然劈开了刚刚升起的归航曙光。
蛟龙号虽然成功击退或摆脱了对手,但也付出了代价。艇体受损,虽不致命,却足以影响其隐蔽性和长途航行的安全性。更令人揪心的是,数名官兵在战斗中负伤,虽经紧急处理伤势稳定,但仍需要更完善的医疗环境和休整。
返回祖国大陆的计划被迫中断。
紧急会议在指挥中心召开,气氛比深海水压更加沉重。结论很快得出:必须立刻前往一个保密等级极高、设施完备的秘密基地进行维修和人员疗伤。
而那个基地,绝不适宜Wendy这个身份特殊的“外人”踏足。
所有的目光,最终都落在了郑楠身上。
他站在海图前,背影挺直如松,但紧抿的唇线和眼底深处的挣扎,却泄露了内心的波澜。他看着屏幕上那个代表着绝密基地的光点,又看了看另一处——永暑岛。
沉默良久,他转过身,声音沙哑却清晰地下达了命令: “改变航向,前往‘海龙’基地进行紧急维修和补给。” “通知永暑岛方面,做好接收特殊暂留人员的准备。” “我亲自送她过去。”
命令简洁明了,不容置疑。没有人提出异议。这是当前情况下,唯一符合安全条例又能兼顾“那个麻烦”的处理方式。
——
当郑楠来到舰长室,将这个决定告诉Wendy时,一种冰冷的恐慌瞬间攫住了她。
暂留?还是永暑岛?不是回家?而且……“等修好了,再来接她”?这个承诺听起来如此脆弱,充满了变数。她亲眼见过这艘艇执行的任务有多么危险,谁知道这次分离后,还能不能再相见?巨大的不确定性和再次被“遗弃”的恐惧让她脸色发白。
“不……我不能……”她下意识地后退一步,声音带着颤抖,“我跟你们去……我保证不会打扰……我可以……”
“Wendy。”郑楠打断她,叫了她的名字,声音不高,却带着一种奇异的、令人镇定力量。他上前一步,目光沉静却无比认真地注视着她,仿佛要将他接下来的每一个字都烙印进她心里。
“那个基地,你去不了。这是规定,也是为了你的绝对安全。”他的语气不容置疑,但接下来的话却缓和了那份冷硬,“让你暂留永暑岛,是当前最好的选择。那里有基本的生活保障,相对熟悉的环境,也比跟着我们去一个完全未知且危险的地方更安全。”
他停顿了一下,似乎在斟酌词语,最终用一种近乎承诺的、极其郑重的语气说道: “蛟龙号完成维修后,一定会返回永暑岛进行后续补给和人员轮换。” “我以军人的荣誉向你保证,”他的目光灼灼,没有丝毫闪烁,“我会回来接你。”
“我会回来接你。”
这六个字,像锚一样,猛地定住了Wendy那颗在恐慌中飘摇的心。她看着他深邃的眼睛,那里面没有敷衍,没有欺骗,只有一种沉甸甸的、如同钢铁般的决心和担当。
分离的恐慌依旧存在,但竟真的被他这句简单的承诺奇异地驱散了大部分。她相信他。不知为何,她就是相信这个囚禁了她、却也一次次保护了她的男人,会信守诺言。
“……好。”她听到自己干涩的声音回答,“我等你。”
——
抵达永暑岛的过程很快。潜艇甚至没有完全浮出水面,只是在一个黎明前最黑暗的时刻,于近海处悄然释放了一艘小型交通艇。
郑楠亲自送她过去。海风凛冽,吹动着他们的衣襟。两人站在颠簸的小艇上,相对无言。远处,永暑岛的轮廓在熹微的晨光中渐渐清晰,像一片沉默的沙洲。
交通艇轻轻靠上简易码头。两名早已接到通知的基地人员沉默地等在那里。
分别的时刻到了。
郑楠将一个小背包递给Wendy,里面是她极少量的个人物品,包括那本《海底两万里》和吉布提的手镯。
“保重。”他看着她说,千言万语最终只化作这两个最平常却最沉重的字。
“你也是。”Wendy的声音被风吹得有些散,“一定要……小心。”
郑楠深深看了她一眼,那眼神复杂得让她心碎。然后,他利落地转身,登上了交通艇,没有回头。
小艇迅速离开码头,向着远处那抹巨大的、即将隐没的黑色舰影驶去。
Wendy站在码头上,紧紧抱着那个小背包,望着眼前的一切。
晨曦微露,天空呈现出一种朦胧的灰蓝色。巨大的蛟龙号像一头疲惫却依旧危险的深海巨兽,正缓缓沉入水中,水平面逐渐吞噬它冷硬的轮廓、它的指挥塔、它的一切……
最终,海面上只剩下几圈逐渐扩散的涟漪,证明着它曾经的存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