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青砚的动作，僵在了半空中。

她的心脏，猛地一沉。

她缓缓地，将视线从那只手上移开，透过书架的缝隙，望了过去。

缝隙的另一边，是那双她以为再也不会在这里看到的、冰冷而深邃的眼眸。

是他。

陆行知。

他竟然没有走。或者说，他走了，但又回来了。

他显然也没想到，书的这一边会有人。当他握住书脊，准备将其抽出时，感觉到了一股微弱的阻力——那是顾青砚即将触碰上去的指尖，与书本之间产生的、几乎可以忽略不计的摩擦力。

他的眉头，几不可察地，皱了一下。

他透过缝隙，看到了顾青砚那张写满了错愕的脸。

这一次，对视的时间更长。

空气，仿佛在这一刻凝固了。周围那些沉默了百年的书籍，都像是屏住了呼吸，在围观这场突如其来的、无声的对峙。

陆行知眼中，闪过一丝极淡的不耐烦。他的人生信条里，充满了对“效率”的极致追求。而“巧合”、“意外”，这些无法被他掌控的变量，都属于“低效率”的范畴。他只是回来找一个能反驳“人文精神有商业价值”这一潜在观点的反例，却没想到会再次和这个“麻烦”本身，为了同一本书狭路相逢。

而顾青砚，在最初的错愕之后，心中涌起的，却是一种奇异的、混杂着紧张和倔强的 defiant 情绪。

凭什么？

她下意识地，没有把手缩回来。她的指尖，轻轻地，搭在了那本书的另一端。

隔着不到两厘米厚的书页和硬壳封面，她仿佛能感觉到对方手掌传来的、带着体温的压迫感。

这是一个极其微妙的僵持。

它不再仅仅是关于一本书的归属权。

它变成了一场微型的、象征性的领土争夺战。

这本书，代表着“文艺复兴”，代表着“人文精神”，代表着顾青砚所信奉和捍卫的一切。而此刻，一只来自“资本世界”的手，正企图将它从她的领域里，强行夺走。

她不能退。

哪怕只是为了自己那点可怜的、摇摇欲坠的信心，她也不能在这里退缩。

陆行知显然也感觉到了她的坚持。他眼中那丝不耐烦，渐渐被一种更复杂的情绪所取代。那是一种……类似于猫发现了猎物居然没有立刻逃跑，反而亮出了微不足道的爪子时，所感到的那种饶有兴致的、冰冷的趣味。

他没有立刻发力，将书抽走。以他的力量，这轻而易举。

他反而，将手松开了半分。

然后，他绕过高大的书架，迈开长腿，走到了顾青砚的面前。

他比她高出了一个头还多。当他站在她面前时，那种身高带来的压迫感，混合着他身上那股冷冽的气息，让她下意识地，屏住了呼吸。

他没有看她，而是低头，看着那本被他们两人“共享”着的书。

他的声音响了起来。低沉，平稳，像大提琴的G弦，却不带任何感情色彩。

“你也需要它？”

这不是一个疑问句。这更像是一个确认程序运行结果的陈述。

顾青砚的喉咙有些发干。她迫使自己迎上他的目光，点了点头，用尽可能平静的声音回答：“是的，我……正在查一些资料。”

她讨厌自己声音里那一丝微不可察的颤抖。

陆行知“嗯”了一声，没有再追问。

气氛，再次陷入了令人窒息的沉默。

他没有要走的意思，她也没有松手的意思。两个人，就像两尊雕像，因为一本《意大利文艺复兴时期的文化》，而被定格在了这条狭窄的书架通道里。

顾青砚能清晰地听到自己胸腔里，心脏“咚、咚、咚”的撞击声。她甚至能感觉到，对方那锐利的目光，正在不动声色地解构着她。从她略显紧张的站姿，到她紧抿的嘴唇，再到她故作镇定的眼神。

她感觉自己像一只被钉在标本板上的蝴蝶，翅膀上再绚烂的纹路，此刻都只剩下被研究的价值。

终于，陆行知先动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