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她父亲的好友,有街坊邻居,还有家族亲戚,他们熙熙攘攘挤满了沈清晨家的客厅和前院。
人们交头接耳,声音此起彼伏,纷纷议论她父亲去世的事,她奶奶在屋里哭得泣不成声,泪流满面。身边的伯母和婶娘在一旁不停的安慰她,说一些宽慰的话,沈清晨的家里乱成了一锅粥。
她家里此刻没有人坐镇主持家中大事,安置四面八方到来的宾客。
大家长爷爷和刚刚年满二十的大叔都赶往小医院去处理她父亲的后事了,小叔还在学校里上课。
沈清晨因为在村里跟小伙伴玩耍过久,累了,渴了,中途折回家中打水喝才看到家里的情形的。
她看到许多未曾见过面的长辈,他们轰轰隆隆,各说各话。
没有人上前理睬她,也没有人关切的抱起她,告诉她家里发生了什么事。
她跑回屋内扯着嗓子喊了奶奶好几次,奶奶都不睬她,婶婶伯娘们也不理她。她跑进跑出,有点着急,但就是搞不清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她觉得很奇怪,很不对劲,今天太怪了,气氛跟往常不一样。为什么有这么多人聚到她家里来说事,为何大人们的表情如此奇怪和严肃?
总之,她说不清是什么样一种感觉,却又莫名的,一股心慌和压抑的情绪向她袭来。
年仅四岁的孩童,她能有什么体会和感受呢?这正是一个懵懂无知的年纪。
这个年纪的小孩子,眼里除了每天和小伙伴一起快乐的玩耍,能知道什么?
她知道什么叫做难过,什么叫做痛苦,什么叫做悲伤吗?她不知道,也不应该知道。
可是,今天,这种压抑的情绪让她感到难受,她想哭却哭不出来,想笑又不知从何笑起,她似乎知道了点什么,但又不能深刻的领悟。
这一刻,有两个叫做悲伤和难过的词语从她的身体里长了出来,却无声无息的又种了进去。
而她仅有四岁,此刻还根本不懂这两个词该如何写如何念。
周围沉闷的空气压得她喘不过气,且被一种无形的忧郁感笼罩着,追赶着,想逃却逃不掉,想甩又甩不开。
突然的,她猛的想起来要找妈妈,对,妈妈呢?她去哪里了?家里这么乱,她怎么不见了?找到妈妈就找到了答案,找到答案就不会如此难受了。
无论如何,先避开这些人再说。
沈清晨迅速地跑到了村头的那棵大梧桐树下。
她知道,通常这个时间段,妈妈不在家里,便是到村边的池塘洗衣服去了。这条路是她回家的必经之路,站在这里等她,她路过时一定能看见她。
村头的这棵梧桐树很大,平时需要两个大人伸出双手才能勉强把它抱住,它是这个村的地标。
每年夏天,梧桐树的枝头开满了许多紫白色的梧桐花,花团锦簇,给人一种很纯净,洁白的感觉,看上去非常漂亮。
一场大雨过后,许多花朵被雨水拍打下来,沈清晨和小伙伴们经常赤着脚走到这棵梧桐树下,捡起掉落在地上的花朵,再把一朵朵美丽的小花插进手中的荆棘条的小刺里,花朵立刻变得立体起来,仿佛又有了生命力,一串串排列在一起,甚是好看。
而如今,却是秋天,梧桐花是早已没有了的。
只留下一片片枯黄的树叶和枯萎的枝干,树枝像节节根一样脆,已经没有了生命力。
整棵大树像一把破烂又古老的大雨伞,风一吹,树叶窸窸窣窣掉落下来,场景看上去破败又凄凉。
沈清晨终于等回来了她的母亲,但她没有像往常一样欢喜又兴奋地跳起来喊妈妈,而是满脸沉郁的对母亲说道:“妈,你赶快回去看一下发生了什么事,咱家来了好多人,奶奶一直在屋里哭。”
她最后也没弄明白她家里究竟发生了什么事,只记得那年的秋天很长,大人们都不爱说话,很沉默,也不爱笑了。
后来,秋天终于过去了,而寒冷的冬天却来了。
四岁的她,不明白人死了到底是什么意思,也不明白死这个字有什么概念和含义。
她只清楚,自那天以后,她再也没有见过自己的父亲,又过了许久许久,她才又知道,父亲永远也不会回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