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四晚七点,暮色将玻璃窗染成深邃的蓝。图书馆七层东南区,落针可闻,只有中央空调送风的微弱嗡鸣。顾时屿已经在了,像一尊精心雕琢的冷感雕塑,陷在宽大的座椅里。冷白灯光倾泻而下,勾勒出他专注的侧影,金丝眼镜链垂落,为他禁欲的气质里平添一丝不容亵渎的书卷气。
林茗踩着柔软地毯走来,高跟鞋并未发出多少声响,但某种无形的气场却先一步抵达。她在他对面落座,将手中的笔记本和一份文件轻轻放在桌上,动作从容优雅。
“顾医生,久等了?”她声音不高,带着一丝恰到好处的歉意,更像是一种开场白。
顾时屿从文献中抬眸,目光精准地落在她脸上,像手术刀般迅速扫描了一遍,确认无误后才开口:“没有,我也刚到。”他视线下移,落在文件上,“资料?”
“嗯,接口优化建议书,特别是数据交换频次和冗余处理,做了几个方案的效率对比。”林茗将文件推过去,指尖无意间轻轻擦过他的手背。
极轻微的触碰,却让顾时屿翻页的手指几不可察地蜷缩了一下。他面色不变,接过文件,快速浏览。修长的手指划过纸页,发出沙沙轻响。
“逻辑清晰。异步处理的想法不错,能有效降低峰值压力。”他语气是纯粹的专业评价,但笔尖却在某一项旁停顿,落下几个极工整的小字,“这里,极端情况下的数据一致性,需要额外保障机制。”
林茗顺势倾身过去,发梢扫过光洁的桌面,一股清冽的雪松冷香若有似无地飘向顾时屿的鼻尖。她看着他标注的地方,微微蹙眉,那不是困惑,而是纯粹的探究。
“这是医疗数据的特定要求?”她抬起眼,目光直白地看向他,没有丝毫忸怩,只有坦荡的求知欲,“给我讲讲?”
顾时屿迎上她的目光。她的眼睛很亮,在图书馆的冷光下像蕴着两汪清泉,清晰地倒映出他的样子。他喉结微动,原本准备好的复杂技术解释在舌尖转了一圈,变得简练而直观:“类似于金融交易的不可逆性。病人的关键数据,准确率必须是百分百,时效性需以绝对准确为前提。”
“优先级和容错率的终极平衡。”林茗立刻抓住核心,指尖点着下巴,若有所思。这个动作让她明艳的脸庞带上了一种专注的性感,“临界值呢?顾医生有什么建议?”
她不是在仰望专家,而是在邀请另一个强者进行思维共舞。
顾时屿发现自己的注意力有些难以集中。他拖动笔记本电脑,调出一个内部参数界面,指向一串数字:“基于过去三年的故障日志分析,这个阈值是目前最优解。你可以据此调整算法权重。”
林茗挑眉,眼底掠过一丝真正的惊讶,随即化为更深的笑意:“顾医生,这么核心的数据就给我看了?不怕我摸清明德的老底?”
“基于专业合作的必要信息共享。”他语气依旧平稳,但金丝眼镜后的目光却带着审视,仿佛在评估她是否配得上这份信任,“而且,我相信林顾问的职业操守。”
这话冠冕堂皇,但他自己知道,这份“信任”里掺杂了多少不该有的、对眼前这个聪明又耀眼的女人的另眼相看。
“那就……谢了?”林茗笑得像只得了便宜的猫,低下头认真记录数据。笔尖在纸面上滑动,发出细微声响。
空气再次沉寂,却仿佛有什么无形的的东西在滋滋作响,那是两种强大气场在安静空间里的相互试探与交融。
过了一会儿,林茗头也没抬,仿佛随口一提:“昨天碰见陆少了,愁云惨淡的。”
顾时屿翻动文献的手指定格在半空。
“他说你卡了他新俱乐部的资金?就因为那句‘氛围适合结交新朋友’?”她终于抬起眼,眼波流转间带着一丝狡黠和看透一切的玩味,“顾医生,你这‘甲方爸爸’的管控欲,是不是稍微……跨界了?”她故意拖长了尾音,像羽毛轻轻搔过心尖。
顾时屿面色不变,唯有镜片后的眼神细微地闪烁了一下:“他的投资报告漏洞百出,风险评估几近于无。作为他家族基金的医疗顾问,我有责任提出风险警示。”他顿了顿,强调道,“这纯粹是专业判断。”
“哦——专、业、判、断。”林茗一字一顿地重复,红唇弯起的弧度恰到好处,明明表示理解,却每一个字都像在调侃他那欲盖弥彰的借口。她不再说话,重新低下头,唇角那抹笑意却久久未散。
顾时屿发现自己很难再聚焦在那复杂的医学图谱上。他的余光能清晰地勾勒出她低垂的脖颈线条,柔软的发顶,以及握着笔的、纤细却有力的手指。一种陌生的、躁动的情绪在他严谨有序的内心世界里悄然冒头。
又过了半小时,林茗轻轻“唔”了一声,极小幅度地动了动肩膀。
“不舒服?”顾时屿的声音几乎立刻响起,比平时低沉沙哑了几分。
“没事,”林茗笑了笑,“可能空调太凉了点。”她说着,下意识用手掌摩挲了一下裸露的小臂。
顾时屿的目光在她光滑的手臂上停留了一瞬,随即起身,一言不发地走向远处的饮水机。回来时,他将一个温热的纸杯放在她手边,动作略显僵硬,甚至没看她的眼睛。
“谢谢。”林茗有些意外,心底却泛起一丝微妙的得意。她捧起杯子,水温透过纸壁传来,驱散了那点微不足道的凉意,也仿佛熨帖了某些更深的地方。
“顺手。”他已经坐回座位,重新拿起书,语气恢复冷淡,仿佛刚才那个递水的举动只是她的幻觉。但他微微绷紧的下颌线和刻意避开的视线,却出卖了他的不自然。
林茗捧着那杯温水,一小口一小口地喝着,目光却大胆地流连在对面的男人身上。他试图用冰冷的侧脸和专注的姿态构筑防线,却不知那微微发红的耳廓早已将他悄然出卖。
这种冰冷的禁欲感与他笨拙的关心形成的反差,像最烈的酒,让她心头发热。
时间在静谧与暗涌中流逝。九点整,顾时屿合上书,动作比平时稍快:“今天到此为止。”
两人收拾好东西,并肩走向电梯。空旷的走廊里,只有他们的脚步声回响,一种无形的张力在沉默中蔓延。
电梯门缓缓关上,狭小的空间里似乎只剩下彼此的呼吸声。就在楼层数字开始跳动时,顾时屿忽然开口,目光依旧平视前方,声音听起来毫无情绪起伏:“下周三,心外科有一台达芬奇机器人辅助手术,示教厅会转播。”
林茗侧头看他,他喉结微不可查地滚动了一下。
“如果林顾问对外科前沿技术的实操应用感兴趣,”他继续补充,语调平稳得像在念病历,“可以过来观摩。或许对理解临床端的流程优化和痛点有帮助。”
“叮—— ”一楼到了。电梯门缓缓打开。
林茗没有立刻动。她向前迈了极小的一步,瞬间拉近了两人之间的距离,近得几乎能感受到他身上传来的干净清冽的气息,还有一丝极淡的消毒水味。她微微仰头,目光直直地看进他骤然收缩的瞳孔里,红唇轻启,声音又轻又软,却带着不容错辨的直球意味:
“顾医生,”她眼睫微颤,像蝴蝶振翅,“你是在约我吗?”
顾时屿整个人明显僵住。他显然没料到她会如此直接地撕开所有专业伪装。他的视线被迫与她相交,在那双清澈又妩媚的眼睛里看到了自己的失措。他下意识想推眼镜,手指抬到一半又生生忍住。
“……是学术观摩。”他挣扎着吐出四个字,声音干涩,试图守住最后一道防线。
林茗脸上的笑容放大了一些,带着了然和一丝胜利的意味。她不再逼问,优雅地后退一步,率先走出电梯。
“好吧,”她站在门厅流光溢彩的灯光下,回眸一笑,眼波璀璨,“那……下周三见,顾医生。为了‘学术’。”她轻轻巧巧地咬重了最后两个字。
顾时屿站在原地,看着她的身影融入图书馆外的夜色,直到彻底消失。他这才缓缓呼出一口自己都未曾察觉一直屏着的气。抬手,指尖碰了碰滚烫的耳垂,那热度久久不散。
冰封的湖面之下,暗流已汹涌澎湃。而他发现,自己似乎并不排斥这种即将失控的感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