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三那顿氛围微妙的晚餐,像一颗投入平静湖面的石子,在林茗心间漾开圈圈涟漪。但接下来的周四、周五,却风平浪静,顾时屿那边没有任何消息,仿佛那晚包厢里短暂的波瀾从未发生过。
林茗并不焦急。优秀的猎手深知,沉默往往意味着猎物正在暗处焦躁地踱步,而非逃离。她将那份因观摩手术和晚餐而激发的灵感,全数投入到项目方案的优化中。
周五下午,明德医院项目进度协调会。小会议室里坐满了人,GTS团队与院方代表分坐长桌两侧,空气里弥漫着投影仪散热的气息和一种无形的紧绷感。
顾时屿准时到场,依旧是那身一丝不苟的白大褂,金丝眼镜链垂落,衬得他侧脸线条愈发冷硬。他落座主位,目光扫过全场,在林茗脸上有片刻不易察觉的停留,随即开口,声音沉稳没有一丝多余情绪:“开始吧。”
会议进程过半,讨论焦点集中在基于新数据模型优化的护工排班方案上。负责该模块的年轻工程师David正在阐述,却被顾时屿冷静地打断。
“这个弹性阈值的设定依据,是基于全院手术室的平均空置率?”他指尖点着报告上的某一项数据,目光如手术刀般锐利,“心外科的手术突发性和时长不确定性远超平均水平。用一个均值来平滑,会在我这里造成资源调配的混乱甚至风险。”
David瞬间有些紧张,下意识地看向林茗。
会议室温度骤降。
林茗却在此刻微微一笑,从容不迫地接过了话头:“顾主任的问题非常关键。”她轻点遥控笔,投影幕布上的图表瞬间切换,“所以,我们并未采用全院平均值。”
屏幕上呈现出一幅极其复杂的数据可视化图表。
“这是我们基于HIS系统过去三年心外科独有的手术数据,通过机器学习模型预测出的、分日分时段的手术室占用概率热力图。”她的声音清晰冷静,带着绝对的自信,“我们排班的动态弹性阈值,正是基于这个独属于心外科的预测模型。它能确保在优先应对您科室突发状况的前提下,最大化资源的全局利用效率。”
她顿了顿,目光迎向顾时屿,红唇弯起一个恰到好处的弧度,语气里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挑战意味:“还是说,顾主任对我们模型预测您科室手术规律的精准性,存有疑虑?”
会议室里落针可闻。所有人都能感受到两位负责人之间那种无形的、高手过招的气场。GTS团队的人屏息凝神,院方这边,几位科长也面露紧张。唯有坐在顾时屿斜后方的徐文轩,推了推眼镜,嘴角噙着一丝看穿一切的、玩味的笑意。
顾时屿的身体微微前倾,目光长时间地停留在那张复杂的热力图上,然后又缓缓移回林茗的脸上。他的视线锐利如常,但在那冰冷的镜片之后,似乎有什么更深的东西在翻涌,像是平静海面下的暗流。他注意到今天她将长发挽起,露出了纤细白皙的脖颈和线条优美的下颌,比平时更多了几分利落与攻击性。
这沉默的几秒钟,仿佛被无限拉长。
终于,他向后靠向椅背,指尖在光洁的桌面上轻轻敲击了一下,发出清脆的一声叩响。
“没有疑虑。”他开口,声音听不出波澜,但之前那股压迫性的气场却悄然收敛,“我需要看到这个模型针对下个月排班的具体模拟数据报告。”
“下周一上午十点前,报告会准时出现在您的邮箱。”林茗微笑颔首,从容不迫地切换回下一张PPT,仿佛刚才那场无声的交锋从未发生。
会议在一种高度紧张却又异常高效的氛围中继续。徐文轩在后续讨论中补充了几个临床细节,言语风趣,恰到好处地缓和了气氛,但他的目光总是不经意地在顾时屿和林茗之间打转,带着一丝了然的兴味。
会议结束,众人起身离场。林茗正和助理低声交代着什么,感觉一道目光落在自己身上。她没有立刻回头,直到人走得差不多了,才缓缓转过身。
顾时屿还站在桌边,手里拿着那份厚厚的报告,似乎正在和徐文轩低声交谈,但视线却若有似无地扫过她这边。
徐文轩先看到了她,笑着打招呼:“林总监今天的方案令人印象深刻,看来以后我们医院的数据底裤都要被GTS看穿了。”
林茗笑着回应:“徐主任过奖了,我们是来帮忙提裤子的,可不是来扒底裤的。”
一句玩笑,让气氛轻松了不少。徐文轩哈哈大笑,意味深长地瞥了顾时屿一眼。
顾时屿脸上没什么表情,只是合上了手中的报告,看向林茗:“模型预测需要基于绝对准确的历史数据。希望下周一的数据报告不会出现任何偏差。”
他的语气依旧是公事公办的强调,甚至带着一丝上司对下属般的严格要求。
林茗迎着他的目光,笑容不变:“当然。数据准确性是GTS的生命线,也是我们对顾主任的承诺。”她的话同样专业,却暗含着某种回应。
徐文轩适时地插话,说自己还有个会,先行离开了。会议室里转眼只剩下他们两人。
空气似乎忽然变得粘稠起来。
顾时屿没有立刻离开,他的目光落在林茗手边那个精致的笔记本上,忽然开口,声音比刚才低沉了些许:“准备的很充分。”
林茗的心跳微微加速,她拿起笔记本,故作轻松地笑了笑:“毕竟,顾主任是出了名的难搞。不敢不全力以赴。”
她向前走了两步,拉近了一点距离,能更清晰地闻到他身上清冽的消毒水味,混合着一丝极淡的、冷冽的木质香。
“只是出于对甲方的负责?”他问,目光从笔记本缓缓移到她的眼睛。问题很轻,却像带着钩子。
林茗感到一丝微妙的挑衅,也有一丝更隐秘的兴奋。她停下脚步,微微歪头,眼神里流淌着光采:“那顾主任希望是出于什么?”
她大胆地将问题抛了回去,一个优雅的陷阱。
顾时屿的喉结极轻微地滚动了一下。他没有回避她的目光,那双总是冷静无波的眼睛里,仿佛有冰层碎裂的细响,露出底下深不见底的幽潭。他沉默地凝视着她,那目光带着一种近乎审视的专注,似乎想从她明媚的笑容里分辨出几分真意,几分挑衅。
这种沉默的对峙,比任何言语都更让人心跳失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