入冬后,除了比平时更多一些的雪,纯阳宫还是和往常一样。弟子们该早课早课,该练剑练剑。但所有人身上都透着一股怨气——不想早起。
程云霈呼出一口白气。太冷了,如果不是有内力撑着,就这么薄薄一层的道服,早该冻死山头落得被野兽分食到下场。
下了早课,他顺了几个热乎的白面馒头放在自己胸口捂着就往师弟常去练剑的地方走。
师门上下总共八口人,只有程云霈和小师弟程絮一直待在山上。
师傅隔三差五找不着人,只有考功课的时候才会出现;大师兄剑痴一个,云游四海,但求一败;二师姐执着比武练剑,久居扬州不回;三师兄几年前就和那个万花弟子晴昼海再不出世;四师兄入浩气盟多年,天天忙着阵营攻防。原本还有三个人留着看师门,但两年前师妹一人一剑下山看看纯阳宫之外的风景后,就只剩他们两人。
鞋底踩在厚厚的雪上发出“沙沙”声。程云霈图快走的小路,怕走大路路程远,回去晚了馒头变成可以砸穿脑袋的利器。
但小路不像石板铺成的大路那样每日都有弟子清理落在上面的雪,每走一步都需极为小心。拂去挡在面前被积雪压弯的细长树枝,飞檐翘角撞入程云霈眼帘。
昨夜下了大雪。黑瓦覆盖的屋顶被染成了白色,屋檐处还时不时泄下松散圆润的雪。已然和周围被白雪覆盖的山林彻底融为一体。今日早课起太早他没细看,现在一瞧,心想:小师弟又得唉声叹气道——“又要除雪了”。
虽说苍山负雪的自然之景颇有意趣,值得观赏,但积雪盖房顶,久了房子容易出事。
屋前的空地也是厚厚一层雪。
小师弟多半又睡着没起。程云霈神色淡然,显然程絮干这种事儿已经不是一次两次。身上的水汽没来得及散,就看见一道倩影——头戴仿照雪莲模样制成的莲花冠、身着白色灵源装,背上背着一把青白相间的长剑。
“师兄!”程絮大喊,毛毛躁躁地站起,喜悦几乎都要溢出来,他拉着对面人的衣服,问道:“你看谁回来了?”
不等程絮继续,程云霈先他一步说出答案。
“凝月回来了。”程云霈看着那把剑,脸上浮出一点笑来,“背上的饮月剑这么显眼,想不知道是她都难。”
那道影子应声站起来喊:“师兄。”
几年不见,他看许凝月这张脸觉得既熟悉又陌生。想她走时,脸上的婴儿肥还没有消,整个人看起来青涩稚嫩,现在长大了,眉眼舒展开,又多了几年闯江湖的经历,程云霈见她都有些恍惚。唯一不变的,大概还是那冷冰冰的性子。
许凝月上前几步,一把抱住他,又立马松了手。“师兄,我好想你。”
虽然面上不显,但她眼神中满满都是对自己这位师兄的思念。程云霈摸了摸她的头,走进里屋问:“还要走吗?”
程絮倒了茶给程云霈递过去,又马上给自己亲师姐倒了盏茶。他眼睛瞟了眼许凝月,又瞟了一眼程云霈,眼珠子转来转去不知道在想些什么。许凝月也很安静,但安静里又透着一丝不同寻常的意味。
她打小就是程云霈看着长大的,自然知道这种不同寻常的安静绝对是有什么事要发生或是要告诉他什么。不然,怎么见到自己却什么话也不说?甚至眼睛也不敢看人了。
“是有什么事要同我说吗?”程云霈抿了几口茶就不动了,握在手里,看着面前的师妹,隐隐觉得师妹可能要告诉自己一些事。
程絮心里惴惴不安,不停使眼色给许凝月。但对方好像不知道该怎么说,安静得不像月宫仙子,反倒是像快晕晕乎乎的雪兔子。
该怎么说呢?但这种事情总不能由他来告诉师兄吧?!程絮看着安安静静,内心却波涛汹涌,祈求自家师姐赶紧坦白。他干着急,最后看不下去了,瞪大眼睛拍桌子站起来说:“师姐她要……”
许凝月打断了话头,直直盯着他说:“师兄,我要成亲了。”
见他眉头一皱,程絮整个人瑟瑟发抖。他很少见师兄皱眉,不管是日常饮食起居,还是平日里做事情,什么都行什么都可以。上次皱眉还是被某个臭不要脸的气纯追着跑给气的。
“什么时候的事情?怎么也不提前说一声?”程云霈继续喝茶,只不过眼神里还是带着些微不可察的不悦,“那个人是谁?”
他还是有些生气,不过没那么气。自己养大的师妹,想干什么就干什么,想喜欢谁就喜欢谁。天高任鸟飞,他不是喜欢严管师弟师妹的人。更何况许凝月本身就不是喜欢依赖人、被人管着的性子。程云霈深知自己只是给她起了个头,后面如何还是要看许凝月自己。但……她不该这么晚告诉自己,她要成亲了。
许凝月:“再过两个月就成亲,那个人是……是叶烨。”
茶盏空了。程絮想师兄这么晚才知道凝月师姐要成亲,心情大概率不会很好。笑得谄媚,想给师兄再倒一杯。他叫了好几声师兄,程云霈像是没听到一样,僵在那里,动也不动。等回过神来,说自己吃够了茶,不必再倒。
他疑惑师兄为什么最晚知道师姐成亲没怎么失态,反而在听见师姐情缘的时候晃了神。师姐也是,平时说话从不拖泥带水,该抱师兄抱师兄,该说婚期说婚期,偏偏在告诉师兄自己情缘名字上支支吾吾半天才说出来。真奇怪。程絮左看一眼程云霈,右看一眼许凝月,想:真奇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