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面蓝色的眼眸里登时升腾起一股烧灼般的神情,颇见急切地在男子面庞上搜索,然而除了那短暂的失态,她再无法找出别的东西。
何清曜虽将对方的反应尽收眼底,容色之上却如浑然未觉:“年底了又撞上多事之秋,生意上杂七杂八一堆的麻烦,跟你讲了怕也听不懂。”
“是吗?”
吉兰娜诡异地笑了笑,声音仿若夜枭,尖利与粗嘎奇怪地揉合一处:“你很快就不会留在西域做生意了,如今还真有那么多事?”
何清曜扬了扬眉:“咦,连这你都清楚?”
女人不语,唯嘴角衔了一缕快意,何清曜拍拍额头,似乎恍然大悟:“嗐,你在城里和我家来来去去,风声总听得到一点。没错,家里杂事多,说实话外头也有一桩棘手的。”
说至最后,他口吻中的散漫一扫而空,竟异样地正经起来,碧眼也沉作深渊静水。吉兰娜微感不对,忍不住又开口:“是什么?”
何清曜一手扶腮,注视了摇曳的灯焰良久,才缓缓说:“同你有关,也同我有关。”
明教女弟子侧首看他,若有所思道:“如果担心沙州城内的圣教弟子找上你清理门户,我可不管这个。”
何清曜摇摇头,欲言又止,疑问再度于吉兰娜心中滚了几遍,她又问:“如果与此无关,那又是什么?”
男子仍是静肃,半晌后一叹却截住,蹙起眉心后沉吟了半刻,才慢慢说:“是你我共同的仇人,但些许状况我还吃不准,没想好该怎么动手。”
吉兰娜和他相对沉默,很久方从齿缝里迸出一个名字。
“阿塔尔?”
何清曜点一点下巴,默认了她的判断。
“当年要不是这女人给阿咄育下毒,让他发疯杀了中原使者,就不会……”
吉兰娜的语速越来越急促,终于发出了凄厉的冷笑,听起来苍老而残破:“玉罕尔不会为了保护你们而死!”
“如果没有她,师兄和我也断不会是如今的落魄样子。”
碧绿眼眸里的光阴恻恻,染着浸透血腥的杀意:“我找她七年了……这红衣教婊子毁了我原本的安宁日子,这笔账还得细细算一算。”
女人安静听完他的话语,气息渐渐平复下来,表情漠然地说:“你怎能确定是她?”
“长相天生难变,除非毁了骨骼五官,否则再如何掩盖伪装,仍然会露出马脚。”
何清曜并非听不出对方话语里芒刺般的怀疑,但他的表情还是十分坦然:“何况她脸上的伤疤虽然长好,留下的痕迹却永远抹不掉。”
浅蓝眸子里浮起一层薄霜淡了些,但吉兰娜还是喃喃自语:“可她来这里干嘛……”
“附近的血衣魔鬼城是红衣教圣地,阿塔尔出现在此不稀奇。她们擅长迷惑信徒,恐怕预备勾结刺史府邸的内奸做些什么。”
“那和我没关系,我只管杀她。”
何清曜皱眉看她一眼,神情间仿佛不太赞成,吉兰娜一字字道:“当初你答应替我查清阿塔尔的行踪,这是我愿意留下来帮你办事的条件之一。”
“我没想拦你,虽然论起仇恨来更适合我动手,但是……”
何清曜瞥了她一回,耐下心解释:“她藏身刺史府中做洒扫仆妇,平时很少在外走动,深庭大院里不好找人。而且为防范狼牙军的刺客,最近还有二三十名浩气盟的高手在宅邸每日巡逻,很难下手的。”
吉兰娜断然回应:“你打探出刺史府里详细的情况后,我自然知道怎么下手。”
她停一停,笑容里满是森然:“我宰了那么多红衣教徒,对付她一个又能多麻烦?”
男子的绿眸闪了闪:“别着急,先等我的消息。”
“我会等”,吉兰娜冷冷回应:“你最好说的都是实话,也最好尽快安排。”
何清曜不动声色瞧着她,女人又扫一眼搁在一旁的金柄短剑,嗤地一笑。
嘶哑的笑声相当突兀,但收住也极快,明教女弟子一面将兜帽戴上,一面不经意般说:“这短剑真漂亮,不过应该是中原人更喜欢的样式吧?索浮勒打造肯定花费许多心思,可惜他翻墙不小心摔断脖子,以后沙州城里也没谁能做一把一模一样的了。”
阿尔斯兰已经跳回了矮榻,何清曜倚靠着团花软枕,捏过一根小鱼干,嘴里喵喵出声着逗它。男子始终没抬头,懒散地回了句:“你看中了?那拿去呗。”
“不称手,算了。何况别人碰过的东西,太脏。”
“你太挑剔了,衣食住行的哪样不是经了他人手的,你如果都不肯要,不早就冻死、饿死了?”
灯火摇摇之中,白衣男子的唇边竟凝出一点笑涡。吉兰娜不以为然地轻哼一声,扭头离开。
室内只余何清曜一人,之前掩饰得几乎不露痕迹的心情,彻底浮现在眉目之间。
愤怒与厌恶将他的五官扭曲得狰狞又凶恶,瞳仁急速收缩,眸底则绿幽幽、阴森森,令人不寒而栗,活似一头急欲撕咬血肉的凶兽。明教弟子掣起短剑,猛地扎穿桌面,刀刃没进半截。
“贱货!”
数年之间,他从未这般被人要挟,岂能不暴怒?
前些时日,吉兰娜提起索浮勒的意外身亡,他本该警惕。可惜那阵子正忙于应对安门物,之后也疏忽了防范。金剑式样古雅,非今人喜好,打造的铁匠必定对这件特别的造物记忆深刻。吉兰娜大约也从这件器皿上头对自己与萧敬暄的真实关系生起疑心,虽未抓住十足证据,还是拿捏到些许把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