薛怀瑞抬起眼来,灰蓝眸子中坦坦荡荡:“载昀兄所言无谬。”
萧敬暄缓缓道:“尉迟蓁蓁与我已无干系,与你也无干系,日后阵上若还敬她,切莫徇情。蓁蓁的性子你也清楚,你做退让,她则目为羞辱。”
薛怀瑞颔首,萧敬暄凝神细看他良久。青年除下玄甲铁衣之后,温和文静的形容更是不染分毫杀伐之气,全然想象不出其于战阵中的勇猛精悍。
萧敬暄笑了笑:“你我的交情已有些年月,怎么看符祯还与初识时一般呢?”
薛怀瑞不觉也挽起唇角:“载昀兄说笑了,岁齿渐长,容貌岂有不变?”
“形容自当不同,不过突然忆起我方至恶人谷,你已是凛风堡中一位刹禁卫。然而,待我接手凛风堡事务时,你仍旧是一名刹禁卫。”
言下之意薛怀瑞自然明了,但他一言不发。萧敬暄轻吁一口气:“唉,可知刑肃私底于你亦有怨言,虽非重话,但均落在实处。”
“刑肃向日嫌我令他束手束脚,这的确是我的过错。”
“与对错无关,刑肃自有他的道理,而你亦有自身的约束。你不似他与我,刑肃及我所求乃再造一番气象,你只求安身立命。”
“载昀兄果真知我。”
一只飞蛾突然掠过,萧敬暄面容上霍地滑过一道阴影:“然而恶人谷是怎样的地方,你该怎样处事,无需我多言,只有一句:莫要太过心软。”
薛怀瑞淡然应了句是,又道:“如今中原……”
萧敬暄截住他的话:“那里自有朝廷调度,亦有靖难之师。符祯你虽思虑至此,但看这些年与浩气盟的争斗,他们又留多少情面?”
薛怀瑞缄默片刻:“上月末陶堂主往中原去时,载昀兄曾指派下面一些弟兄随行,也是尽心了,不过……”
萧敬暄莞尔,言语中则有一缕冷森森:“符祯,你想一道回去吗?然而仿佛你的先祖乃是被唐军掳掠为奴的铁勒族人。”
薛怀瑞不由脸色微变,可萧敬暄转口:“但自你祖父始起,祖孙三代便于军中效力,足见人世变化难料。”
薛怀瑞唯有叹息:“言之有理,是属下失言了。”
萧敬暄移目明烛:“自我入恶人谷后,有些话只能和你私下说罢。中原战事你不必担忧,虽然眼下东都失守,但唐军如能固守潼关,则西京安稳,河东亦不至失陷。”
他倾身而过,拍拍薛怀瑞肩头:“为兄倒是替你忧心,苍云军中最憎叛逆,纵你含冤,谁能听进辩解?”
他的目中有着难得一现的真诚,薛怀瑞不禁有些动容,待要再说点话,萧敬暄扬手:“今夜不耽误你了,回房休息去罢。至于刑肃,你多多留神。”
薛怀瑞方自坐榻起身,屏风遮蔽的内室方向似有唰沙一响,他警觉瞥去,萧敬暄不甚在意:“最近来了只野猫,总喜溜进屋中玩耍。”
薛怀瑞笑道:“载昀兄往日不爱这些小东西的。”
萧敬暄不动声色:“用处还是有,比如……驱赶硕鼠。”
脚步声消失已久,萧敬暄将黄杨木茶盅握在手中转动一阵,伸足下榻。
内室无风无声,无边寂静如深山幽谷,一点烛火映照,湖蓝帷帐垂叠的皱缬如雕刻般分明深邃。萧敬暄目不转睛盯紧罗帐呷了口茶,方施施然去掀帐幕。
手还未触及织物,里头先探出另一只手扣紧他腕子,萧敬暄竟不慌张:“你来干什么?”
何清曜撩开床帐笑了笑:“忍心赶我走?”
萧敬暄瞥了一眼屋角隐蔽的密道出口:“我拦得住吗?”
何清曜缓缓自他手中抽出茶盅,转了转,刻意碰着对方刚才饮茶的位置吸上一口。他放了木盅回床沿坐下,叹道:“好茶!毕竟是我精挑细选后才送给你的。”
萧敬暄不咸不淡道了句:“谢了。”
何清曜紧盯住他,骤然噗嗤一笑:“阿暄,你的疑心病真太重了。”
萧敬暄不语,何清曜嘻嘻言:“我来得晚点,但最后几句倒是听见,你这么见不得自己两个手下交情太好?”
萧敬暄仍不说话,何清曜继续道:“哦,也是,他们若混得和气,你这当首领的怎么做善人?虽合作又互猜忌,你时时从中斡旋消除嫌隙,到头来好处还是你占得多,对不对?亏人家真心拿你当兄弟呢。”
萧敬暄睨了他:“与你何干?”
“当然没关系”,何清曜仍笑嘻嘻:“反正为抓出内鬼来,事先筹划也不错。再一个么,你越不正经,我越喜欢。”
萧敬暄哂道:“但我眼下打算正经说话。”
何清曜听出弦外之音,便迅速收敛笑容:“我来特地告诉你,柳裕衡那里又有动静了。”
萧敬暄仿佛没有多么惊讶:“也该如此,上回书信被劫他应是有所警觉。”
“飞沙关在恶人谷诸多据守处中虽不算兵力最强盛,妙就妙在位于玉门关附近。果真是好地方,浩气盟怎舍得放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