薛怀瑞面色立时发青,暴喝着:“闭上你不干不净的狗嘴!”
诺盘陁邪笑:“谁不干不净了,你算干净,那能还和咱们混一条道上?谁咬了你心头肉一嘴,你跟他闹去!”
薛怀瑞双目通红,气息急促,刀锋微微一晃曳出一丝冷光,仿佛在下一刻就要把诺盘陁的头颅劈成两半。可他瞥了蜷缩在地的尉迟蓁蓁一眼,眸底的汹涌怒火尽数化作了深沉忧虑。
薛怀瑞忽然收刀,并不理会其他人,一言不发抱起包裹在披风中的女子,转向厅门大踏步迈去。
阿咄育冷眼至今,兀地嘶吼:“薛怀瑞,带她去哪儿?”
薛怀瑞略略侧首,身子一动不动:“人犯从哪儿来,便该回哪里。”
“留下她。”
薛怀瑞沉默片刻:“督军……”
阿咄育扬声道:“我正在审问,你来打什么岔,把人留下!”
薛怀瑞无言,隐隐见额角青筋跳动,阿咄育冷笑:“不服吗?这飞沙关里你算什么东西,你主子也未必……”
陡然一道笑语传入厅内,有人道:“果真热闹。”
三分笑,七分谑,正是萧敬暄。
他今日着浅碧便服,白玉簪冠束发,外罩一件雪貂裘衣,只似一寻常贵介公子。除了几名禁卫跟随在侧,萧敬暄身旁最显眼的却是一贯与之不和的何清曜。
二人同时现身,不知又是何把戏?
何清曜不理会其余人等,径直走到阿咄育身旁附耳悄言一阵,后者面色微沉。萧敬暄未留意那对师兄弟,不甚在意地扫了薛怀瑞怀中面目半掩的尉迟蓁蓁一回:“未伤要害,死不了。”
薛怀瑞明白这话是对他而发,却埋头一声不吭,只将手臂再收紧了几分。
那厢何清曜已与阿咄育言毕,阿咄育坐直身子,咬牙片刻终归吐出两个字:“散了。”
诺盘陁难免不服,高叫道:“老大,这娘们儿可是浩气盟那边的大头目,不撬开她的嘴,怎么晓得那些耗子要干什么?”
何清曜陡地吼叫:“闭嘴!”
诺盘陁不料竟是他喝止自己,讪讪了一阵子,才吃吃说:“掌令,我不是……不是为了咱们不吃亏吗?你说这人抓到了不审不问地放一边,也不成呐……”
萧敬暄唇边冷哂:“诸位近日想是听多了与我有关的流言,是以我才召何掌令商议,不料现下就出了状况。”
他看了看何清曜,后者解释:“那日苍狼帮的人说飞沙关内有浩气奸细,这个大家伙都知道的。当初刑肃弟子唐非栽赃副督军不成,逃跑时被我半道截住,拷问之下他只道因师父之故受柳裕衡蛊惑,设计让咱们内斗残杀。”
何清曜顿了顿,面色有几分懊恼:“可惜我一时疏忽,只来得及问出这些,他便触柱撞死。当然如今看来所谓刑肃是浩气暗桩只是鬼扯,不过就凭唐非一人,还没那个本事搅得飞沙关天翻地覆。尉迟蓁蓁是柳裕衡忠心下属,各种关节势必知晓,所以才擒拿了她来。”
“此乃其一,其二关中内乱,浩气趁机夺取不少要地,若欲取回,不妨用她充一筹码。”
萧敬暄接过话,再遥望阿咄育:“督军如今清楚了?”
阿咄育冷冷道:“可你抓住尉迟蓁蓁没有急着探求实情,倒让她毫发无伤、安安稳稳地逍遥了好些天呢。”
萧敬暄一笑:“对非常人自要非常法,刑讯逼供或有可取,但犯人吐露之语未必可靠。至于审问,贵处先前的场面似乎有那么一点……”
何清曜干咳两声,打了圆场:“下头人料事不当。”
萧敬暄颔首,阿咄育眯了眯眼:“虽说我一时失察,但副督军不会因恻隐之心坏事?”
萧敬暄冷笑,修眉一挑:“她于我无同门之谊,我岂怀恻隐之心?不过督军与我均牵涉内乱,实应避嫌。在下正反复思量如何处置此女,现今既然伤成这般模样,还怎好问话?”
阿咄育谨慎询问:“你的意思是……”
“她的用处还有许多,可莫要打碎这枚妙棋了。”
萧敬暄转向薛怀瑞:“符祯,不必将她押在地牢中了,寻一所僻静房舍安置,着人好生看管。若有走脱,唯你是问!”
薛怀瑞先是一凛,旋即暗暗舒了一口气:“遵命。”
阿咄育皱眉,正要口出异议,何清曜低声劝说:“师兄,你也看到他们闹成什么样子了,真把人弄死,可是给姓萧的再落下把柄。这女人又轻易杀不得,你既然瞧着碍眼,这般不是省了麻烦?”
阿咄育思忖半晌,还是以为师弟言之有理,点头道:“好吧。”
薛怀瑞甫出院门,便见眺望天穹的萧敬暄。午后骤起狂飙,一时尘嚣弥天、乱云摇荡,风势减弱后疏疏落落的薄金光线洒下。
萧敬暄双手笼在裘衣中,神情闲适:“这日色隐有几分春意。”
薛怀瑞上前两步,迟疑须臾:“属下……”
他不似往常称呼对方表字,萧敬暄仿佛并无诧异:“为何这般莽撞?”
“您不会……”
“什么?”
薛怀瑞沉沉道:“载昀兄,你答应过……”
萧敬暄截然应道:“我不取她性命,便是不为你,也得看在尉迟琮的颜面上。”
他提及那名字时,薛怀瑞眸中猝然晶亮。
萧敬暄也已沉默,北邙山间,云浪长林,明月圃中,竹坞松窗,终究是属于昔日少年的璀璨时光。
“她毕竟是礼瑑的亲妹妹。”
萧敬暄长叹一声,薛怀瑞回想方才景象,纵是一向平和也禁不住眉扬目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