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肖意带着满腹心思回了老家。我料不到她和尚文柳之间会以怎样的形式结束,我还是替她担心,怀着别人的孩子去面对自己的老公,这不是件轻松的事。
春节一天天临近。北京城依然平静,只是各大商场超市热闹非凡。我拿着空荡荡的货筐,在人群拥挤之中,竟然不知道该买些什么。看别人推着满满的购物车,我有些羡慕起来,这是一些把日子过得清清爽爽的人,选什么挑哪样都是很有主见的,不像我,把日子过得一塌糊涂,连什么是我生活的需用品都糊涂不堪。难怪吴天会时常用那种不屑的目光看我,一个把心扑在小日子上,却又把日子过得一塌糊涂的女人,对于男人而言,是一种悲哀!那么对于吴天,我真的就是他的一个悲剧?
跟在别人后面,我尽量把购物筐装得满满当当,使劲往脸上堆笑容,不是为给谁看,仅仅是为让自己与即将来临的节日添上一丝喜庆的意思。
费力地把东西提回家,还没等走到门口,就大声吆喝着,吴天快开开门!
吴天把门打开,袖着手站在一旁等我把东西挪进屋,往地上一堆大大小小的塑料袋变成了一座小山。我得意地冲吴天说,看,我买了好多年货!
吴天点点头,要过年了,是该买些东西。话音没完,人已踅进了书房。
我看着小山一样的塑料袋发愣。
年三十那天,一大早我就起来把家里打扫得干干净净,中午时就开始洗菜,虽说只有我和吴天两个人,可每年的年三十晚上,我们都会奢侈地弄上一桌子菜,摆上几副碗筷,还要拿出一瓶红酒,两人也会调出很热烈的年的气氛来。我不喝酒,也不爱喝饮料,吴天就给我泡一杯淡淡的茶,我们干杯,互相猜谜语、唱歌,兴致高时,我还拉他起来乱舞一番,两个人的年夜,一样过得热火朝天。有一年,婆婆提前给我们打电话,听到我们说挺忙的,高兴得很,连说忙就好忙就好,过年的时候就是要忙一些,这样到第二年日子就顺了。
我刚洗了几样菜,吴天走过来说道,就两人,简单点吧,别整那么复杂,吃不完最后倒掉可惜。
我像一只充足气的气球,猛地被人扎了一下,气儿很快泄漏完了我无精打采地把洗好的几样菜放回菜筐,没兴趣去配菜了,甩甩手坐到电视机前边。还是电视节目精彩,有声有色,热闹非凡,只是这声色,这热闹,都离我很远。
吴天也不吭声,拿着遥控器不停地换频道,只是不论哪个频道都是喜庆非凡,这个世界整个是喜庆的汪洋,连个阴暗的角落也被人刷了白漆贴了红纸,红晃晃的洋溢着吉祥。
还是电视节目精彩,有声有色,热闹非凡,只是这声色,这热闹,都离我很远。
既然整个世界都欢天喜地,我是这个世界的一份子,又有什么理由不欢天喜地?
我看着吴天,他的目光粘在电视上,里面正重播一个娱乐节目,节目里的男男女女都极尽夸张地张大嘴,为随便一个什么人说出的一句话做出一副乐不可支的模样。我也哈哈大笑起来。
吴天回头来看着我,很好笑吗?他表情严肃地问。
我笑着说,好玩啊,你刚才没听到嘛,那个主持人居然说他想做个花瓶,又挺拔又秀美,还可以养鱼养花。他可是个男人哎,想做花瓶?花瓶被打碎还挺拔个屁,还又养鱼又养花,成烂池塘了!这种男人臭了都不知自己是怎么臭的……
吴天皱眉头,没吭声。
哎,吴天,你说男人是不是都把自己当个宝啊?尤其是那种小有成就的男人?
我不知道!
怎么现在我问你什么都不知道?我问你外面冷不冷,你说不知道;我问你上班是不是很忙,你说不知道;我问你上次买的那围脖暖和不暖和,你说不知道;我问你妈的头疼现在是不是好些了,你说不知道……你告诉我,在我面前,什么是你知道的?你知道今天是大年三十吗?
吴天盯紧我,你怎么了?今天是不是要故意找茬?
我笑起来说,你总算看出来了。我还以为你真的是木头人,没情没绪呢。
有什么情绪?这样阴阳怪气干什么?今天可是过年。吴天不高兴地说道。
我阴阳怪气?我强压了心中的酸涩,就是因为我太没脾性了我才连个年的滋味都品尝不到,平时遇有不高兴的事,也是闷声不语,一个人躲在一边翻书,看电视,或者手脚不停地干活。受委屈大了,最多也就背着吴天默默地流泪,拿一张纸胡乱写划。我从来都不知道怎样和吴天来发泄自己的不满。我终于明白肖意说我的没个性到什么地步了,就是完完全全失去自己,失去到我终于有了意识后却不知道该怎样面对。
没什么,我就是觉着生活忒没意思!面对吴天的不满,我又一下子焉了,自己挑起战火,又灰溜溜地偃旗息鼓,我没有太多实战经验不知道接下来该怎样与吴天舌战。其实更多的是吴天的麻木让我悲哀他还知道是大年三十,别人都在欢天喜地迎大年,而我们却烟火清冷连电视里那热火朝天的热闹也没能感染到我们一丝一毫,仿佛这一对男女早已超脱到远离人间烟火的境界,人间的欢腾是挤不进这两人的心里。
吴天继续心不在焉地看电视。屋外烟火此起彼伏,把这个年夜映得辉煌灿烂,充实得满满当当。绚烂的夜空像孩子的一幅画,极尽声色,我们清冷的屋子里时不时被一道道炫目的光划亮,在光芒中,却更显寂瘳。我望着窗外被烟火映亮的天空,备感心灰意冷。
大年三十,我和吴天之间竟然没再说过一句话,既使在看春节联欢晚会时,我们的笑声也显得那样做作和无奈。倒是我和吴天的手机此起彼伏地响着,声声传递着别人新年的祝福,让我空旷的心里多少有了一些过年的意味。
给婆婆打电话,婆婆的声音简直是锣鼓喧天,她喊道,伟悦啊过年好!我很好,不用担心,我现在是吃嘛嘛香……你们吃过年夜饭了吧?我就猜这个点,怎么你们也吃过了,丰盛不丰盛?哦,丰盛得很!这就好,要做得好首先要吃得好……听到这边的炮鸣了?哈哈开心吧……祝你们小夫妻和和美美,幸福到老!
婆婆的声音就像屋外的烟火,绚烂而温暖,让我心里暗暗涌动的潮水变成了波浪,一波推涌一波。
很准确地,当新年的钟声敲响时,吴天的电话也同时响了起来,我想那边一准是掐了这个点拨出来的,新年的第一声!
吴天连看都没看,操起手机一边接着一边往旁边闪。
新年快乐!我大声地说,不知道是说给吴天还是电话里的那个人听。不管说给谁,我也要像婆婆一样让自己和身边的人感受到我们在新年里的快乐,尽管快乐可能只是别人的!
我清楚地听到手机里传出的嘤嘤之声。吴天脸上的神色就像冰冻了上千年的雪山一下子被炽热的阳光集中照射了一般,即刻融化了,春暖花开,简直就是个花圃了。他迅速地看了我一眼,把绽放的春色收住。我看着他笑笑,起身说了声“上厕所”。
把厕所的门一合上,我的眼泪毫不犹豫地涌了出来。没有心酸,只有绝望。
9
直到春节收假,肖意才给我打来电话。说她已经把尚文柳搞定了。我问搞定了什么?
我都跟他说了,我说我怀上了别人的孩子,并且打算把这个孩子生下来。他要是还不想和我离婚,我从此以后好好跟着他过;他要是不想接纳,离婚我也签字。他什么也没说,抽了一夜的烟,第二天跟我说,他愿意做我肚子里孩子的爸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