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6章 守法公民(3) “垃圾就应该扔到垃圾站嘛。”
“你不用这么说吧?你可以看看这个艺术家的生平。”
左边有画家简介,一副自画像,一脸的褶子,估计年纪不小了下面是他的介绍,lee choi,1952——。真够装逼的,百十个单位介绍他一生。中国人,十几岁到美国学艺术。年轻时穷困潦倒,什么苦都吃过,难得的是坚持,2000年以后,年纪大了,人品也攒足了,他已经成为世界级的顶尖大师。
“你想说什么呢?我无知者无畏,是吗?”
“我不想打击你,许佳明。术业有专攻,如果你不懂,就承认你不懂,没什么的,但你没必要说人家垃圾。每一副作品都有它的立意和想法,就算你与他无关,你也应该对他的思想心存敬畏。”
“头一副,红白蓝三色,自由民主博爱;第二幅,美国是人类的希望;第三幅,一片空白才是崇高的本质,空无?禅宗的境界?不过如此,他把这些陈词滥调翻译成画,再沽名钓誉地等着评论家翻译回去,但还是改变不了它陈词滥调的本质。这能叫大师吗?”
“他是我偶像。”
“那你得抓紧时间换一个。”
她咬着嘴唇,鼻子一抽一抽的,我觉得她都要哭出来了。好像多大事似的,她转身往外走。我跟在她后面,穿过三条小路,一个池塘,翻过一座假山,经过798大门的时候,我说我错了。她没回头,看着街上的车说你没错,是她无理取闹。于是我又管不住我的嘴,我说:“其实我是真觉得我没有错。”
这时她停下来,转身问我:“许佳明,你有偶像吗?”
我过了一遍这二十二年,告诉她:“没有。”
“知道为什么吗?因为你骨子里是一个非常挑剔、非常刻薄的人。”
“那又怎样呢?”
“这样,你永远不会对这个世界有敬畏之心。”
好像喉咙被她扎了一针,她说得对,我能隐约感觉到这次不可以诡辩。就是不敬任何事,我觉得自己活得跟行尸走肉一般,没理想,没方向。但是,又能怎样呢?我想岔话题,哄她开心:“可能长这么大我只觉得,全世界只有你才是完美的。我说真的,没有油嘴滑舌。”
“有一天你也会挑我的缺点,不一定是缺点,仅仅我和你不一样的地方,也会被你说成可耻的缺点。因为你太聪明了,你真是万能青年旅店,什么都懂,什么都能一击致命。我会被你完全洗脑,认为过去的我就是一坨屎,你的生活才是最高尚的人生,我得努力去追赶才配和你在一起。你太可怕了。”
“我不会那样的,尽量不会。”
“那个画家,我的偶像,我十三岁看见他的作品,就此有了梦想学绘画,考美院,坚持这么多年,这时候你来了,你用你的聪明三言两语就摧毁了我的偶像,但事实上,你在摧毁我一直坚持的东西,我的梦想,我的信仰。我没气你,我气的是我自己,我气自己刚才差那么一点点就被你洗脑了,那一瞬间我都考虑过,如果放弃画画,我谭欣还能做什么?”
“我知道我有多可悲,我一直以为这世界没有什么是值得我许佳明穷尽一生去追求的。我二十二岁了,我不屑a,不屑b,我都不知道自己这辈子要怎么过。但是,什么艺术、理工,我一眼就能看出这行业的软弱,致命缺陷。我没法敬畏啊。”
她左右看看,跟我要支烟抽,头一口便呛得把眼泪都咳出来了她食指揉揉眼睛说:“我们先冷静一段时间?”
我害怕了,双腿抖得站不稳。
“我不是说分手,那太俗了。我相信咱们俩肯定比那些人的恋爱高一个层次,我只是需要一点时间让自己强大起来,等我明确鉴定,不会善变,才敢跟你在一起。”
“那是多久?一分钟?”我抬手看表,“五十九,五十八,五十七五十六,那是多久?你告诉我,我什么也不干地等你。”
“别着急。这一个月没白过,起码你让我知道全北京两千万人,她摸摸我头发,保证道,“只有你和我是天生一对。”
我知道我有多可悲,我一直以为这世界没有什么是值得我许佳明穷尽一生去追求的。我二十二岁了,我不屑a,不屑b,我都不知道自己这辈子要怎么过。
7
尸检报告表明,林莎和钱金翔死于十四日凌晨一点前后。我继父在钱金翔的箱子里翻出一张存折,不小的数目,他动了心。由于存折一定要在开户点取款,五个小时后我继父搭上去了松原的客车。在松原的银行职员李文娟后来对李警官交代,十四日上午九点半,她等下一位客人,有人从窗口递进一张纸条,上面写着“全取出来”。她开始还以为碰上了劫匪,准备弯腰取抽屉里的家伙。后半句她忍住没说,她早就把电棍和小刀藏在柜子里,银行枯燥的三年里她一直幻想能碰上一次抢银行,由她见义勇为制服歹徒。她觉得那才是改变她命运的唯一可能。
这时外面的客人又从窗口推进来一张存折,冲她点点头。那就不是了,抢匪都是要现金,不可能强迫划账。她有些失望,打开存折,户名上显示这人叫钱金翔。在电脑输入账号后问他准备怎么办。客人没理他。她敲窗户,又问了一遍。那个人明白是在叫他,眨眨眼睛指着“全取出来”那四个字。哦,这是个聋哑人。
这也挺新鲜,虽然没抢银行那么刺激,不过晚饭也能跟闺蜜聊一聊。她们四个姐妹,她觉得自己的工作是最乏味的。她习惯性说句“身份证”,想一想把这三个字写纸上给他。电脑显示共有一百二十万的存款。她那时还倒吸了一口气,真是人不可貌相,聋哑人还这么有钱。她看看存折本颜色,对比下开户日期,按照惯例她要给一个口头提醒。今天不行,长长的一句话她得写纸上:“定期存折,现在提出来会损失利息。”
于勒重重点头,又指了两下“全取出来”。存折取款没有最高限额,也无需预约。李文娟把钱金翔的身份信息一一敲进去,之后她又核对一次身份证。不对了,她连忙指指他,又指指身份证上的照片不停地摇手。那个人明白了,从口袋掏出第二张身份证,这次照片是他,原来他叫于勒。李文娟输入代取款人身份,心想换平常这种情况可以边打字边问,钱金翔是你什么人啊,这么一大笔钱可不是小数目啊。那边都会笑着回答“朋友、家人或是领导”什么的,反正没有回答“仇人”的。把钱推出窗口她犹豫要不要写下这些话问问,有什么用呢,难道他还真会说钱金翔是我刚杀的仇人吗?
虽然一辈子没希望赚到那么多钱,但她还是清楚一百万是三十五公斤,一百二十万,她转着眼珠换算,八十四斤。她目送于勒把钱背出银行。然后一上午她都被这个念头缠绕,总觉得怪怪的,可能就因为他是哑巴的缘故吧。但是换个角度想,一百多万让人代领就很常见吗?找哑巴领就更绝无仅有了。再说呢,就差两个月十年到期,什么急事至于破了定期取出来啊。而且,还是从长春跑过来!
她真是没事干了,整个午休她都盯着于勒身份信息琢磨这件事她在垃圾筒把攒成团的纸条翻出来展开,就那四个字,全取出来。啥线索也没有。她翻背面看看,一张撕掉一半的机票,没什么有用的信息,能看到的就是“14th,apr”和“lin sha”。后一个是人名,不是yu le,也不是qian jinxiang;头一个是日期,四月十四日,不至于巧到是去年今日,那一定是今天。
午休时间大把,她得细细捋一捋,一个哑巴,长春人,跑松原来替别人取钱,一百二十万,破了十年的定期,不怕损失几十万利息还作废一张机票,lin sha今天没走成。不可能,这么多反常,不会全凑到一个事上。她把身份信息打印出来,带上纸条,她得去找经理谈谈,要是经理这次还觉得她妄想狂神经质的话,那她就把警察叫过来怀疑那么多次,她肯定可以对一次的!
8
“什么时候我再惹你生气,然后你依然不理我,让我们再冷静一段时间,这样我们就有第二次做爱的机会了。”
“许佳明,你别蹬鼻子上脸啊!”
谭欣翻过来骑到我身上,轻吻我的眼皮,让我闭上眼睛。我感觉到舌尖从我鼻子上划过,继而舌头在我嘴唇上打了圈。我睁开眼睛,看着她说:“这一个月一直都在想你,我怕再也见不到你,我怕忘记你。我把你每个表情都记下来了,想到一个记一个,现在已经有二百三十七个表情了。”
“有那么多吗?让我查查,高兴、悲伤、兴奋、生气……你能想出二百多个形容词?”
“不是那种,是谭欣寒碜我的表情,谭欣看清华怪胎的表情,谭欣被我逗笑的表情,谭欣吃着草莓冰淇淋却眼馋我香芋冰淇淋的表情。”
她哈哈大笑。
“我再记一个,谭欣被我第二个笑话逗笑的表情。”
她笑得更厉害了。
“第三个。”
她憋住不笑,抿着嘴摇着脑袋看我。
“好,第四个笑话不笑的表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