马松这才省悟过来，目光重新回到了书稿上。这是一本关于地球毁灭的书稿，马松强迫自己默读了以下一段：为了预防核战争、小行星撞击或瘟疫流行等可能给地球带来的毁灭性灾难，欧洲宇航局的科学家们开会讨论一个终极设想——到月球上建立专门的“月球方舟”为地球物种的dna样本和人类文明建立“备份”……

唉，地球毁灭了才好呢！马松读着读着，忍不住叹了一口气，又想到了岳父母即将来京看病的事情。他想象着，他们来到北京后，看到女儿“受着这样的苦”，后果有可能更严重……他实在无法集中精力。于是干脆放下书稿，跟他的同事开诚布公地交谈起来。

他的同事王乐说，马松，你不必这样紧张，他们来，说不定是好事呢！

怎么可能是好事？

你就不会这样想，你的岳父母说不定根本就不是来看病的，这只是一个由头，他们是来北京给你们还房贷的，也说不定呢。

不可能。

你应该知道，咱社里的洋葱头，也就是楼上《宇宙奥秘》编辑部主任，他结婚就是岳父母给买的房。当时，他岳父母很反对女儿嫁给他，拿枪动刀的，可是真嫁了，生米煮成熟饭了，又拿出钱给他们买了一套别墅。既然别人有这个运气，为什么你就不会碰上呢？……

同事提到的洋葱头，马松也认识的，因为出版社并不大，平时大家常坐在一起开会，或者吃饭。在他的印象中，洋葱头是一个“万金油”，整天笑眯眯的，逢人都能滔滔不绝地侃上大半天。有一次，他跟马松透露，他花三年时间研究了世界上50位亿万富翁的发家史，最后得出了一套一夜暴富的理论。他准备写一本《一夜致富》之类的书。马松听了这话心里痒痒的，因为太需要钱了。马松就等着看他这本书了。但是两年之后也没见洋葱头写成这本书，马松对他就有了小小的看法。有一次洋葱头旧事重提。马松不耐烦地说，得，你自己实践过这套理论吗？你自己为什么不用这套理论发笔横财呢？

洋葱头站起来，退了两步，仿佛遇见了一个手拿匕首的人，他瞪着马松：你这是什么意思，你是要让瓦特去当火车司机吗？要让邓稼先抱着原子弹上战场吗？让袁隆平去当农民吗？你有没有想过，你说的话已经伤害了我！伤害了一个天才财经学家！总有一天，中国会因为我的理论，成为世界上亿万富翁最多的国家！

马松自那以后，就很少与洋葱头交往。

不过，整个下午，马松还是被王乐说的洋葱头“娶妻买别墅”的故事吸引住了——他想，洋葱头虽然没有写成一本人人适用的一夜致富之书，但是，他自己的确是通过“婚姻”这条捷径“一夜致富”的——马松很有些佩服于他——如果当时自己谦虚一些，虚心地向他求教，说不定他也会在我贫困交集的还款路上，支上一招的。马松想到这儿，很有些后悔。因为后悔，加上焦虑，嘴角又发出了他的同事不愿听见的怪声音。

王乐说，拜托，马松！你再这样唧唧喳喳跟人亲嘴似的，我可要向上级报告了！

马松收拾收拾东西，提前下班了。

马松回到家，是这样一番景象：妻子江嫣正跟那个女经理牟红吵架。马松打开门的时候，江嫣正和牟红扭打在一起，骂人的话简直比黄色声讯台还要下流。马松在农村的时候，是经常看妇女吵架的，他很喜欢看她们你扯我的头发、我扯着你的头发的样子。但是今天他无心观战，冲上去拉开了两个张牙舞爪的女人。都给我住手！都松开手！脑子进猪粪了怎么的……

女经理牟红一甩胳膊，溜进房，房门“嘭”的一声关上了。江嫣则扑到马松肩上，哭得呜呜的。江嫣说，马松，我爸妈就要坐上火车了。他们不愿搬走，该怎么办呀？

马松推开江嫣，面无表情地进了房。

江嫣说，马松，你为什么不说话？

马松说，你爸妈生病还坐火车啊？就不会坐飞机来啊？

江嫣说，你这是什么意思？你寄钱买飞机票啊？

马松说，让我寄钱买飞机票？做梦！

神经病！江嫣的眼泪又涌了出来。

马松最终决定，再次向他的同事、朋友去借钱。如果能借到钱事情就会出现各种转机。马松从公文包里掏出电话本，一个一个地翻找，结果，他几次拿起电话都放下了。他不知道如何向人家开口。

江嫣早已不哭了，这时说，你怎么啦？你打呀！

马松说，我会打的，不要你管！

这时，马松又把他认识的几个人像牛市上的牛一样从头到尾估价了一番，经过多轮筛选，最后只剩下两个人具备借钱给他的条件，一个是同乡黄大师，一个是单位同事洋葱头。

马松回到家，是这样一番景象：妻子江嫣正跟那个女经理牟红吵架。

黄大师当年创业的时候，向马松借过钱，马松只有两千块钱，都掏给了他。黄大师第一笔生意亏掉了，绝望得要自杀。不料“非典”来到了北京，黄大师靠倒卖口罩和消毒水发了财。马松买房的时候，黄大师说，你借什么呀，我给你三千块钱，不用还了。马松拿着三千块钱，不知道是该感激还是抱怨，因为他原本计划向他借1万块钱的。既然上次没有借，这一次总会借的吧，不曾想黄大师拒绝了他。

黄大师说，又借钱？你怎么啦？怎么回事？跌断腿了？马松吞吞吐吐地向他陈述了岳父母要来北京，腾不出房间给他们住。黄大师说，我当时就劝你嘛，买房要慎重，你不听，像你这样的收入水平，把一生献给了房，你拿什么奉献给爱人、孩子和爹娘？所以，早有房产大鳄赤裸裸地宣称：我就是为富人建房，而不是为普罗大众建房……黄大师还要往下说，马松将电话挂上了。

马松在心里骂，忘恩负义的东西，真是越有钱心越冷酷！因此，在给“致富能手”洋葱头打电话的时候，马松的态度强硬多了。马松开门见山地说，洋葱头，是我，图书编辑二室的马松，我有事找你，你能借我5千块钱吗？……有急用……什么，你休假了？在海南岛？那你的房子空着喽？……什么？门进不去，你说什么？我没有喝酒，我很清醒！……他这么吼着的时候，对方已经把电话挂掉了。

马松很沮丧。他脚也不洗，就上了床。他睡了，很长时间睡不着。他感到脑子十二分清醒。他心想，像黄大师和洋葱头这样的人，钱来路都不正，我就不该对他们恭恭敬敬的。真的，我为什么不去把洋葱头的房子撬开，暂时应付一下即将到来的岳父母呢？马松的脑子里一旦冒出这个念头，就再也躺不住了。他说：

江嫣！我有办法啦！

啊？你吓了我一跳。

我要去撬开我同事洋葱头的房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