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往事飞过(1) 晓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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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没能忍住，打电话告诉肖意，说尚文柳打电话找她了。肖意却一点也不以为然，轻描淡写地说了句，他还是找到北京来了，就把话题晃了过去。

听肖意话里的意思，她和尚文柳之间出了什么问题。我没忍住，问，你和尚文柳到底怎么了？这世上还有老公满世界找老婆的？

肖意哧了一声，谁是谁老公，谁是谁老婆？很快就什么都不是了。

我有不好的预感，肖意到北京都一个多月了，居然从来没跟我说过尚文柳。肖意说这是个什么世界你不清楚？瞬间什么事都有可能发生。

我说你告诉我瞬间发生的事是什么？

肖意忽然不耐烦起来，吼一句，什么事还要我说？真是猪脑子就这副小模样还想往太平洋上插一杠子，省省吧你。说罢叭嗒一声挂了电话。

我握着电话发了半天呆。

2

当我把肖意要离婚的事告诉吴天时，吴天没有一点惊异，他淡淡地说，就你这个同学，她要是不整出个大动静来，这世界可就太安静了。离婚对于她，那是迟早的事儿。

她不过是不甘平淡。我替肖意辩解，肖意内心太富有激情，而她的激情是需要宣泄的，就好比一个容器，如果只有往里存的东西而没有往外排的口，那容器是不是最后就会被撑破？那被撑破的感觉是不是很惨烈？

不甘平淡？我看是不甘寂寞。女人啊，就是不甘寂寞。吴天埋着头说，他在翻看一份《北京晚报》，报纸的每一版他都看得特别仔细甚至连广告都不放过。就像他此刻是一个处于认字阶段的人，他必须要把每一个字都认完才算完成任务。他的脸本来是冲着我的，此刻却被报纸挡着，我只看到从报纸的顶端遗漏出来的乌黑头发。

谁说女人是不甘寂寞的？我不服气地反驳他，心说我就是一个活生生的安于寂寞安于平淡的例子，你怎么就看不到呢。事实是因为这世间太多不甘寂寞的男人，才衍生了那些不甘寂寞的女人。

吴天从报纸里抬起头，看了我半天才摇摇又埋下头看他的报纸了在他看来，面前这个不施铅华的女人，根本没报纸里那些沉默的文字有趣。我叹了口气，并尽量让这口气叹得悠长又无奈，充满着心酸我知道这招对他管用。

吴天从报纸里抬起头，看了我半天才摇摇又埋下头看他的报纸了。在他看来，面前这个不施铅华的女人，根本没报纸里那些沉默的文字有趣。

果然，吴天扔下手里的报纸说，行了，别叹气了，现在有什么话说吧。

我却没话可说，说了他也不一定有心听，这两年他越来越少听我说话，每次都只有他说我听，而他说的确实也是大事，比如谁想当官给领导送礼让曝了光，哪个有权势的人在外面包二奶被揭露了，张三平时就是个很张狂的人，得了病，一查，居然是癌，报应吧？李四的亲戚到北京包了一个转了好几手的工程，工程都做到一半了，没了钱，又要不来钱，做不下去了，还欠了一屁股的债，跳楼死了。他说这一切的时候，像做报告，情绪激昂，声情并茂，时不时地还兼以夸张的动作。

这种八卦听着当然有意思，不过，跟生活无关。

吴天问我什么是生活？

我说生活就是花红柳绿兼油盐酱醋，今天吃了明天不会饿着。

吴天鄙夷地说女人就是目光短浅，胸无大志。

我不服气，只要不是胸无点墨就成，我天生就是个小人物，要那么大志干什么？

吴天被我气乐了，说和我说话是这个世界上最痛苦的事。

不过这并不影响他继续向我灌输他的所见所闻。但轮到我跟他说话的时候，他总是呵欠连天，连掩饰一下的耐心都没有，时常我还没说完一句话他就很不耐烦地打断我，哎呀，就你们杂志社那些破事，还值得你这样郑重其事地跟我说？！

看看，我说的就是破事！还不值得跟他说，好像他多大官似的，实际上，他也就是一个小小的副处级干部。

婚姻真像是一个山头，山的这头风景绮丽秀美，遍地花香；而山的那头，怪石磷峋，寸草不生。婚前的吴天很少跟我板着脸，总是打打闹闹的，像个长不大的孩子，一度还让我担心他的心理年龄与生理年龄存在巨大的落差。

婚姻没有别的作用，就是让生活变得更为具体和繁琐。婚后的吴天就像被海浪吞没的礁石，除了偶尔一露峥嵘，再现他的俏皮之外就真的变成了石头，甭说夫妻间的绵绵情话，连最普通的交流都很少有时我觉着闷就忍不住和他说一些从前的事情，或者我对于生活的一些设想，他也不等听完，直愣愣地就来上一句，你老生活在从前里累不累啊？或者是，不实际的话说多了会不会觉得生活就不是生活？噎得我老半天缓不过劲来，他却没事似的，自个儿坐一旁看起书来，我在他身边最多就是个摆设，甚至连摆设的地位都达不到，是一本他已经看过的而且早已过时多年且破烂不堪的旧书，有与无都无所谓——不，几乎就是无胜于有。几年前，吴天从抽屉里翻出几年来他写给我的信，那些信被我保管得很好，一封一封按顺序叠放捆在一起。我以为他要把这些信保存到更好的地方，可是我想错了，吴天把那些信连看都没看，径自拎着拿到屋后的垃圾堆里，一封一封烧了，烧得极为仔细，偶有边边角角没有完全燃烧的，他都拨拉出来重新点火，直到每一块纸片都变成灰烬，让风带着，惆怅地飞扬和飘落。我站在窗口望着吴天面无表情地焚烧信，心里竟有说不出的哀伤，一段岁月的痕迹，就让他抹杀得一干二净。就好像，我们之间那段不曾走远的日子一直不曾有过色彩，我和他曾经共有的爱情只是一场虚空。后来，每当想起吴天焚毁那些信时的漠然表情，我的心就忍不住痛一下，再痛一下。

直到好多年以后，我回头再细细审视我和吴天的生活纹络，心里才有恍然，一场失了风花雪月记忆的婚姻，一开始就注定没有平平仄仄，跌宕起伏。好在，这么多年，当生活把我身上的棱角一点一点磨平，我便也习惯和满足了生活的平淡与庸常。

我不知道，是不是任何一对夫妻，在经年数月的日子里，在爱情的绚烂让烟火味道一点一点侵蚀，彼此的感觉都逐渐麻木的时候，都会有相逢陌路人的心境和态度。吴天曾经说过他一定不会忽视我，但这句话太过去式，谁都有可能记住一件事，记住一个人，但有几个人，会真的记住自己曾经说过的某一句话，用自己的一生来践约呢？所谓山盟海誓，海枯石烂，又有谁见证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