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已托人打听过了,这京中,沈筠得罪的人可不少,人人都盼着他早点死,你倒好,准备主动拿军功去换,这可是个恶人,以后会害死你的!”王闻道叹气叹的语气连连。
卫少渊垂眸,他身形异常高大,不似中原人纤瘦。
他不知道沈筠在京中居然树敌甚多,想把沈筠带走竟然如此不易。
“冀州不够,我再去打东瀛、打南蛮、打草原十八部。”卫少渊拧紧了眉头。
“你以为周边诸国都是待宰的肥羊吗?”
王闻道生气的刺了他一句,但也看出卫少渊的决心,无论如何,这杂毛棒槌是一定要救沈筠了。
堵不如疏,与其等这棒槌在面圣的时候口出狂言,还不如他提前把一切都安置好。
“你先跟我说说,你和沈筠有什么交集?凭什么要舍下一身荣华前程,就为了救他?你是关外长大的,那沈筠从小在阴谋堆里泡大,心思缜密,你们不是一路人。”王闻道问。
“六年前,他救过我的命。”卫少渊简单开口。
王闻道原本一肚子气,听到这里,居然先是觉得荒诞——那沈筠是何许人也?本就是生在沈党羽翼里的恶种,生性本恶,又在京城这样的阴谋土壤里滋养成人,能长成个什么样来?
这样的恶人,居然会救一只外族杂毛狼崽?
别是这棒槌被人骗了吧?
“沈筠生于京城,长于京城,他千里迢迢跑到关外救你一个异族杂种?”王闻道问。
卫少渊盯着一旁下人拿来的沈筠生平,他粗糙的手指抚上其中一行字:“沈筠三岁被抄家,从小养在城外的庄子里,七岁拜宋海潮为师,十二岁在县试府试院试中均居案首,是先帝亲自接见的神童小三元。但他却止步于此,直至二十岁,才重新在京城展露头角。”
王闻道有些惊诧:“你是说,沈筠十二岁到二十岁,这八年都在关外?他干什么?勾结外族?”
“没有,那不算勾结外族,是外族勾/引的他。”卫少渊回想起六年前的记忆——
六年前,带着淡淡竹叶香气的青衫男子,孤身一人坐在草原人的营帐内,关外气候阴寒恶劣,他声音总是沙沙的,透着一股病弱的姿态。
他轻抚自己的头顶,像在揉一只小狼崽,然后语气非常坚定地和草原人说话:“我生是汉家人,死亦是汉家魂。可汗的美意我已经心领,只是青竹坚韧,中原土壤肥沃,随处可生,唯有关外的风沙太大,养不了一丛青竹。”
“桑格想要留下沈筠,然后被拒绝了。”卫少渊说。
“桑格?十年前的‘草原狼王’桑格?”王闻道惊讶。
“我是桑格养的‘狼卫’之一。”卫少渊盯着王闻道。
王闻道背后一阵悚然——
“狼卫”曾是冀州士兵的噩梦,传言桑格有心统一草原十八部,便听了草原上那些蛊婆巫师的说法,打算锻造一支“狼卫”。
选一批两岁到六岁左右的孩子,让他们与狼待在一个山洞里,不给吃不给喝,这些孩子必须比狼更凶残才能活下来。而活下来的人,就是“狼卫”预备役。
“狼卫”的人带有极为凶残的狼性,他们打起仗来,犹如狼入羊群,撕咬、啃杀,不把同类的人当做人,只当做待宰的羊群。
“狼卫”曾创下一夜屠三城的壮举,令天下武将无不对此忌惮。冀州对狼卫的忌惮更是重中之重。
察觉到王闻道的害怕,卫少渊就像狼看到了发抖的老羊一样,顿觉十分有趣,便特意停下几息观赏。
“后来呢?你是桑格的‘狼卫’,沈筠救了你?桑格没杀沈筠?”王闻道立刻问出问题关键。
“桑格不杀沈筠,因为沈筠本来就是桑格虏来的。”卫少渊继续道:“大巫说,桑格犯下的杀罚太重,会祸及子孙后代,桑格就不再找女人行房。”
“沈筠是桑格的男妃?他用这个身份把你救了?”王闻道更惊讶了。
卫少渊乜斜了他一眼,然后冷笑一声,说起其他的:“我的母亲是个汉人,她教过我读书,我快被头狼咬死的时候,悲痛中,我念出了母亲教过我的《诗经》,‘硕鼠硕鼠,无食我黍!三岁贯女,莫我肯顾……’,恰好被沈筠听到,沈筠以为我也是汉人,把我救了。”
“那后来……”王闻道居然还有些意犹未尽。
“后来如你所见,‘狼卫’反噬了桑格,桑格死于狼群撕咬。我们这群狼崽子在草原上散开,我想见沈筠,看到冀州在征集兵士,立刻报了名。我这个名字也是沈筠取的。”
卫少渊详略得当,在他的话里,沈筠是善良的,有学问的,聪明的,仗义的,忠诚的,反正不是诏狱里那个乱臣贼子。
王闻道意识到另一件事,卫少渊是桑格麾下“狼卫”,现在又是冀州百户,这经历太过离奇,千万不能说。现在新帝是何秉性还不好说,万一是个生性多疑的,他这冀州布政司马上就有了一个包庇异族、审查不严的罪名,官别做了,搞不好还要株连九族。
而且,沈筠是一定要救的。不然卫少渊自爆身份,把他也连累了怎么办?
王闻道在院子里转了好几圈,转的浑身大汗淋漓,然后像是下定了决心,他回到房内,决定无论如何,先稳住卫少渊。
“唉,我跟你说实话,你在我这儿挂着个百户的虚职,但你收复冀北,这块丢了三代人的土地,原是大功一件的。加官进爵、荣华富贵,你都不在意?”王闻道讲明利弊,然后又看向卫少渊。
卫少渊表现的略有不解:“沈筠是一条人命,这些如何与人命相比较?”
“……”
王闻道愣住了,他有一瞬错觉,刚刚用狼卫和桑格威胁恐吓他的卫少渊在顷刻间消失了,现在在他面前的依旧是那个懵然无害的杂毛小棒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