阁楼的木门在铜铃的嗡鸣中缓缓向内打开。
没有生锈合页的尖叫,没有灰尘扑面——门开了,像拉开一道帷幕。林深握着铜镜的手心渗出细汗,镜面此刻滚烫,那些流转的记忆碎片旋转得越来越快,几乎要飞出镜框。
门后不是她想象中的储物间。
而是一个巨大的、倒悬的记忆宫殿。
房间的“地板”是天花板,上面绘着褪色的星图;原本该是天花板的位置成了“地面”,铺着暗红色的绒毯。房间中央,无数根细如发丝的银色丝线从四周墙壁延伸而出,交织成一个悬空的茧。茧是半透明的,里面蜷缩着一个女人的轮廓。
最诡异的是房间的墙壁——不是木板,而是无数记忆容器镶嵌而成的马赛克:玻璃瓶、陶瓷罐、金属匣、生物芯片……密密麻麻,成千上万,每个容器里都封存着淡蓝色的光点,像一室囚禁的萤火虫。
哼唱声就是从茧里传出来的。摇篮曲的调子,词却变了:
“记忆倒悬,时光逆流,女儿来接母亲归……”
林深踏进房间。脚下的“地面”——也就是真正的天花板——踩上去有轻微的弹性,每走一步,墙壁上的记忆容器就随之闪烁。她发现整个房间没有重力场,银丝茧悬浮在正中,而她自己也能轻易地“站”在倾斜的壁面上。
“母亲?”林深试探着问。
哼唱停了。
银丝茧开始蠕动,里面的女人轮廓缓缓舒展。丝线一根根松开、垂落,像舞台拉开序幕。当最后一层丝帘落下时,林深看见了——
那不是母亲。
或者说,不完全是。
女人有着母亲的脸,但更年轻,眼神也更锐利。她穿着二十年前的款式:白色衬衫,牛仔裤,头发剪得很短,耳朵上有一排耳钉。最让林深窒息的是她的左眼角——那颗琥珀色的小痣,和江雪记忆中沈清欢的一模一样。
“你是谁?”林深后退半步,铜镜挡在身前。
女人赤脚站在红毯上,歪头打量她。这个动作极其少女气,和母亲沉稳的气质截然不同。
“我是你母亲记忆里的沈清欢。”女人开口,声音也是年轻版的母亲声线,但语调更跳跃,“严格来说,是你母亲子宫里寄生了我的一部分意识后,在她的记忆皮层中形成的‘记忆投影’。你可以叫我……‘缚影’。”
林深想起《倒悬志》里的记载:当一个人的意识强行寄生在另一个人的生理载体中,会在宿主记忆里留下一个自主活动的“影子人格”。这个影子能保存寄生者的部分记忆和性格,但无法离开宿主的记忆场。
“我母亲在哪?”林深问,“她三年前走进这个房间后就再没出来。”
缚影——或者说,沈清欢的记忆投影——走到墙边,手指抚过一个玻璃瓶。瓶中的光点立刻活跃起来,投射出一小段全息影像:一个女婴的啼哭,一双温柔的手抱起她。
“林婉——你母亲——她把自己拆解了。”缚影说,“为了把我从她身体里完全剥离,也为了保护你。”
“拆解?”
“记忆拆解。”缚影转过身,眼睛在昏暗的光线下异常明亮,“她把关于我的所有记忆,以及她自己的核心记忆,分散封存在这房间的三千六百个容器里。这样,任何想要一次性夺取这些记忆的人都无法得逞。而她自己……”她指了指房间正上方,那里悬挂着一个不起眼的铜盒,“她的意识主体在那个‘魂匣’里沉睡。只有集齐所有记忆碎片,才能唤醒她。”
林深顺着她的手指望去。铜盒只有巴掌大,表面刻满密密麻麻的符文,和她手中铜镜底部的文字同源。
“为什么?”林深的声音干涩,“为什么要做到这种地步?”
缚影走近她,两人之间的距离不到一米。林深能闻到她身上传来淡淡的、类似旧书和檀香混合的气味——这是母亲最爱的熏香。
“因为陆昀快找到这里了。”缚影说,“二十年前,他主持了‘记忆大崩溃’计划,核心目标就是彻底抹除我的存在。但他没想到,我在被送进萃取舱前,用倒悬屋的秘术将自己的意识寄生在了挚友林婉——也就是你母亲——刚刚受孕的子宫里。”
林深的呼吸一滞。她想起那些关于自己身世的零碎线索:母亲从未提过父亲,只说她是“记忆的选择”;她天生能共情他人记忆;她对沈清欢这个名字有种莫名的熟悉感……
“所以我是……”
“你是我的生物载体,也是林婉的女儿。”缚影的语气软了下来,“你继承了她的血脉,也继承了我的部分记忆基因。这就是为什么你能做‘逆向赎回’——你身体里本来就运行着两套记忆编码系统。”
窗外传来刺耳的刹车声。林深冲到阁楼唯一的小窗边——窗户也是倒悬的,窗框在上,玻璃在下——看见街对面又来了两辆黑色轿车。之前的灰西装男人正在对通讯器说着什么,手势急促。
“他们屏蔽了倒悬屋的相位偏移。”缚影也来到窗边,眉头紧锁,“陆昀这次带了高阶‘记忆清道夫’,能强制锁定记忆场的坐标。最多十分钟,他们就能突破屏障。”
“那怎么办?”
缚影看向林深手中的铜镜:“镜子是倒悬屋的‘锚’,能短时间将房间彻底拉入记忆维度。但每次使用都会消耗封存的记忆能量——看见墙上那些容器了吗?每用一次镜子,就会有一些记忆永久消失。”
林深握紧镜柄:“消失的是谁的记忆?”
“随机的。可能是你母亲的童年,可能是我的某次画展,可能是某个客人典当的珍贵瞬间。”缚影苦笑,“这就是代价。记忆守恒——想要隐藏什么,就得牺牲什么。”
楼下的店门突然传来沉重的撞击声。一次,两次,三次。铜铃开始疯狂震响,这次连物理声音都传了出来,三十六只铜铃像受惊的鸟群般尖鸣。
“来不及了。”缚影抓住林深的手,将她的手指按在铜镜背面一个凹陷处,“听着,镜子认主。你是林婉和我的双重继承者,只有你能完全启动它。现在,想着你最想保护的一段记忆,注入镜子里。”
林深闭上眼。脑海中浮现的不是自己的记忆,而是昨天江雪赎回初吻记忆后,那双重新亮起来的眼睛。那种找回自我的光芒,比任何珍宝都珍贵。
铜镜骤然发烫,镜面迸发出刺目的白光。光芒迅速扩散,吞没了整个房间。林深感到脚下的“地面”开始软化、流动,墙壁上的记忆容器一个接一个熄灭——不是熄灭,是被抽走了能量,容器里的光点像被吹灭的蜡烛般逐个暗去。
一百个、两百个、五百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