红姐的路径:棉纺厂女工退休公寓·劳动维度
凌晨一点十七分,红姐翻过最后一道围墙,落在棉纺厂退休公寓的院子里。
这里曾是她的第二个家——四十年前,刚进厂的女工都住这里,八人一间,上下铺,共用厕所和水房。后来工厂倒闭,宿舍楼改造成退休公寓,当年的姐妹们陆续搬回来,像候鸟归巢,在劳作一生的地方等待生命落幕。
但现在,院子里的紫藤花架爬满了紫色晶体,像某种恶意的雕塑。公寓楼的门窗大多破碎,里面没有灯光,只有偶尔闪过的紫色微光——那是感染者眼珠的反光。
红姐贴着墙根移动,记忆丝从袖口探出,感应着周围的环境。她能“尝”到空气中残留的情绪:老年女工们的困惑、恐惧,还有那种熟悉的、被系统背叛后的麻木。她们很多人一辈子相信组织会安排好一切,从工作到退休,现在连记忆都要被“安排”了。
一楼活动室的门虚掩着。红姐推开门,看到几十个老人坐在轮椅上或塑料凳上,围成一个圈。她们全都闭着眼睛,头顶插着紫色的细管,管子另一端连接着中央一个嗡嗡作响的装置——那东西像蜘蛛产卵的囊,表面密布脉动的紫色血管。
安宁仪式。净忆教团连这些行将就木的老人都不放过。
红姐握紧刀柄,但一个声音从背后响起:
“小红?是你吗?”
她转身。阴影里走出一个拄着拐杖的老太太,瘦得像一把干柴,但眼睛很亮——没有被感染的紫色。
“王阿姨?”红姐认出那是当年的车间主任,带她入门的师傅。
“别动她们。”王阿姨摇头,压低声音,“管子连着心脏监控。强行拔掉,她们会死。安宁仪式……是她们自己签了同意书的。”
红姐走近,看清了老人们脸上的表情——不是痛苦,是彻底的空白。像被擦掉所有字迹的黑板。
“为什么?”红姐的声音发涩。
“因为忘掉比记住轻松。”王阿姨靠着墙坐下,拐杖放在腿边,“小玲上个月癌症走了,临走前疼得把嘴唇都咬烂了。她女儿说,如果能忘掉疼该多好。后来传单就来了,说可以把痛苦的记忆拿走,留下平静。很多老姐妹就……”
她顿了顿,浑浊的眼睛看着红姐:“但你来了,说明事情没那么简单,对吧?”
红姐点头,在老人身边蹲下:“我要唤醒她们的记忆。不是只唤醒好的,是所有——疼的、苦的、累的,还有那些半夜里偷偷笑出声的,拿到第一份工资时手抖的,第一次罢工时心快跳出来的。全部。”
王阿姨笑了,露出仅剩的几颗牙:“那她们会骂死你的。舒舒服服地忘掉,多好。”
“但那就不是她们了。”红姐说,“您教过我,棉纺厂的女工可以累死,但不能憋屈死。记忆被拿走,就是最憋屈的死法。”
老人沉默了很久,然后伸手,枯瘦的手指握住红姐的手腕。她的皮肤薄得像纸,但力气出奇地大。
“活动室下面,有个地窖。文革时候藏过‘禁书’,后来藏过罢工传单,再后来……藏过一些东西。”王阿姨的声音更低,“沈清欢来过。她留了个‘备份’在这里,说如果有一天记忆被大规模篡改,可以用那个备份唤醒锚点。钥匙是……”
她凑近红姐耳边,说了三个数字。
红姐记下,起身走向活动室角落——那里堆着废弃的健身器材。她按照数字组合转动一个老式哑铃架的调节旋钮:左三圈,右七圈,再左一圈。
地板无声滑开,露出向下的台阶。
“小心。”王阿姨在身后说,“下面……不只有备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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档案员的路径:圣心女中地下庇护所·教育维度
档案员跪在塌方的碎石堆前,银色眼睛扫描着结构。
地下通道到这里被彻底堵死了。不是自然塌方,是人为爆破——守墓人风格的定向爆破,只摧毁通道,不伤及上层建筑。他们知道这条密道,并且提前做了准备。
她查看怀表:距离整点通讯还有三十三分钟。原路返回需要至少一小时,时间不够。
手环在发热。劳动维度的共鸣器在提示她,红姐已经接近目标地点,其他维度的共鸣也在陆续准备。七条路径必须同步,任何一条延迟都会导致网络失衡。
她闭上眼睛,让银色眼睛的感知延伸到碎石堆后面。记忆辐射的轮廓显现——不是完全堵死,在左上角有一个极小的空隙,勉强能容一个瘦小的人挤过去。
档案员脱下装备包,只带最必要的工具。她的身体经过守墓人的改造,柔韧性和力量都远超常人,但那个空隙……她估算着,需要卸掉左肩关节才能通过。
她在黑暗中咬住一根木棍,右手按住左肩,深吸一口气,然后——
咔。
关节脱臼的剧痛让她眼前一黑。她咬着木棍,不让自己出声,额头瞬间布满冷汗。
休息了十秒,她开始爬。脱臼的左臂像断掉的树枝拖在身后,右臂和腿发力,一点点挤进那个布满锋利碎石的空隙。石片划破衣服和皮肤,血渗出来,但立刻被记忆丝自动止血——这是她叛变后,陈薇给她做的紧急改造,记忆丝与身体部分融合,提供有限的自我修复能力。
三分钟后,她滚落到另一边。立刻用右手给左肩复位,又是一阵剧痛,但这次她连木棍都没咬,只是闷哼一声。
前方通道恢复了完整。墙壁上的荧光苔藓发出蓝绿色光,照亮前方一个熟悉的空间——圣心女中地下庇护所的主厅。
但她来晚了。
大厅中央的圆形石桌旁,站着三个人。都穿着守墓人的黑色制服,但制服上有紫色的绶带——净忆教团的标记。他们手里拿着改装过的记忆提取器,枪口对准石桌。
而石桌上,放着一本摊开的皮质笔记本。那是沈清欢的手记,教育记忆库的核心备份之一。
“等你很久了,‘叛徒’。”中间的男人声音经过变声器处理,但档案员认出了那个站姿——是她在守墓人时的格斗教官,“教团预言你会来这里。他们说,教育维度的共鸣者一定会来拿这本笔记。”
档案员慢慢站直,银色眼睛扫过三个人。他们的记忆辐射很奇怪——不是被感染的紫色,也不是正常的银白,而是一种浑浊的灰色,像被搅拌过的脏水。
“你们不是感染者。”她说,“是自愿加入的?”
“感染是低级的。”教官说,“我们选择了更高级的路径——与瘟疫共生。教团赐予我们筛选记忆的权力,我们可以决定哪些记忆值得保留,哪些需要净化。这是进化的下一步,档案员。你应该加入我们。”
档案员想起妹妹。那个被记忆实验摧残的女孩,最后连自己的名字都忘了,只会对着镜子说“这个女孩好可怜”。如果当时有所谓“筛选”,妹妹那些痛苦的记忆会被第一时间删除,但那样的话,连她曾经存在过的证据都没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