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想……看看楼上。”她说。
她们陪她上楼。
二楼病房区的走廊很安静。陈秀兰趴在阿青床边睡着了,手还握着侄女的手。杨志远的病房门关着,他的前妻和儿子昨天下午离开了,留下一个果篮和一叠钱,说“有事打电话”。归海的病房里,监测仪有规律地滴答作响,那二十三个研究员碎片在菌丝网络的稳定下,保持着脆弱的和平。
刘建国的病房门虚掩着。刘雅坐在床边的椅子上,背对着门,肩膀还在微微颤抖。但她听到脚步声时,立刻挺直背,用袖子快速擦了擦脸,转身时已经换上平静的表情。
“林院长,红英姐——”她的声音在看到小穗时停住,“小穗?你醒了?”
小穗走到门口,看着病床上的刘建国,又看看刘雅。
“你爸爸……”她轻声说,“刚刚很难受。但现在……他在做梦。梦里有麦田,金色的麦田,风吹过的时候,麦浪像海。”
刘雅愣住了:“你……你怎么知道?”
“我爸以前……是农民。”刘雅的声音开始颤抖,“后来才进城打工。他说最想念的就是老家的麦田,夏天收割时,整个村子都是麦香。”
小穗走到床边,看着刘建国沉睡的脸。老人的眉头微微皱着,但嘴角有一丝极淡的、几乎看不见的笑意。
“他现在……在麦田里。”小穗伸出手,悬在刘建国的额头上方,没有触碰,“编号3的碎片在值班。那个碎片……是年轻的农民,还没结婚,心里有喜欢的姑娘但不敢说。他在麦田里等她,但她一直没来。”
刘雅的眼泪终于掉下来。她捂住嘴,不让自己哭出声。
“那后来呢?”她哽咽着问。
小穗闭上眼睛,像在倾听远方的声音:“后来……下雨了。他躲在麦垛后面,看着雨把麦田洗成更深的金色。他想,明天,明天一定要跟她说。”
“他说了吗?”
“……不知道。”小穗睁开眼睛,眼神里有种深沉的悲悯,“记忆到这里就断了。可能说了,可能没说。可能那个姑娘后来成了别人的新娘,可能她也在等他开口。但这些都是……碎片。连不起来的故事。”
连不起来的故事。这不仅是刘建国的状态,也是此刻小穗自己的状态。
但她站在这里,用破碎的自己,去感知另一个破碎的人,然后把那些碎片小心翼翼捧出来,递给那个等待了太久的女儿。
这本身就是一种奇迹。
刘雅握住小穗的手:“谢谢你……告诉我这些。”
“不用谢。”小穗说,然后顿了顿,“我好像……以前也这样帮过你。对吗?”
“对。”刘雅用力点头,“你帮了我很多很多。”
“那就好。”小穗笑了,笑容很淡,但真实,“至少……有些事我没忘。”
她转身离开病房,林深和红英跟上。
走廊里,小穗停下脚步,看向窗外。天色开始变浅,深蓝褪成灰蓝,远方的天际线泛起鱼肚白。
“快日出了。”她轻声说。
“你想看日出吗?”林深问。
小穗摇头:“不。我想……做点有用的事。在我还能做事的时候。”
“你想做什么?”
小穗看向红英:“赵启明的记忆包……现在怎么样了?”
“在储存舱里,活性稳定。你修改协议后,它停止了‘生长’。”红英说,“但你唤醒它的时候,消耗了它大量的能量。现在它很虚弱,像冬眠。”
“能唤醒吗?最后一次。”
“风险很大。对你,对它,都是。”
“我知道。”小穗说,“但有些问题……只有它能回答。关于‘遗产守护者’的最终计划,关于那些逃逸的‘人形物体’,关于……沈铭老师还能活多久。”
最后那句话让林深和红英同时看向她。
“沈铭的病情……和这些有关?”林深问。
“我不知道。”小穗诚实地说,“但赵启明的记忆包在‘生长’时,生成过一个片段:关于肺癌诱导性神经毒剂的研究。委员会晚期,有些研究员反对‘最终融合计划’,就被秘密注射了这种毒剂,症状和普通肺癌一模一样,但进展更快。”
沈铭的肺癌确诊得太突然,进展快得异常。他们一直以为是压力和透支,但如果……
“下去看看。”林深说。
她们回到地下室。
储存舱里,赵启明的记忆包依然散发着琥珀色的光,但比之前暗淡了许多。小穗走近,把手放在舱体玻璃上。
“最后一次了。”她轻声说,不知道是对记忆包说,还是对自己说。
红英启动浅层连接协议。这一次,不是让小穗的意识进入,而是让记忆包的某些片段“流出”,像播放一段录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