早晨六点，倒悬屋厨房。

林深盯着锅里咕嘟咕嘟的白粥，蒸汽扑在脸上，湿漉漉的。她没睡够，眼皮沉得像挂了铅，但脑子清醒得可怕——那种危机逼近时身体自动分泌肾上腺素的清醒。窗外的天是鱼肚白混着淡青，雨彻底停了，空气里有股泥土被洗刷干净后的腥甜。

苏芮在旁边切腌萝卜，刀落在砧板上，笃、笃、笃，每一声都脆生生的。

“妈。”林深开口，声音有点哑，“如果……”

“没有如果。”苏芮头也不抬，“该来的总会来。先吃饭。”

“我可能得去海上。”

“知道。”苏芮把切好的萝卜丝装进小碟，淋上香油，“所以给你蒸了馒头，耐放。带上。”

林深鼻子一酸。她妈从来不说“注意安全”，只说“带上吃的”。好像食物是万能的护身符，吃饱了就能从任何险境里爬回来。

小穗揉着眼睛下楼，闻到粥香，肚子咕噜叫了一声。她有点不好意思地捂住肚子：“我昨晚梦见红姐了。”

林深舀粥的手顿了顿：“梦见什么？”

“她在缝衣服。”小穗坐下，接过粥碗，“不是自己的衣服，是一件很大的……像帆，又像旗子。她哼着歌，就是以前常哼的那首。”

“什么歌？”

“不知道名字。”小穗努力回想，“就几句调子，啦啦啦的。”

苏芮盛粥的动作停了停，轻声哼起来。是很简单的旋律，三个音来回转，像潮水推着岸边的石子。

“对，就是这个！”小穗眼睛亮起来。

林深没听过。她看向母亲：“妈，你记得？”

“红姐小时候学的渔谣。”苏芮说，“她老家在海边，她说小时候睡不着，她外婆就哼这个，说潮水听着这个调子，就不会把出海的人带得太远。”

厨房里安静了几秒。窗外的光又亮了一点，从淡青变成蟹壳青。

“她是在提醒我们。”织婆的声音从门口传来。老人扶着门框，看起来比昨天更疲惫，但眼神锐利，“潮汐守望者那边出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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七点半，所有人聚在大堂。

卫星图像投在墙上，那个发光漩涡清晰得可怕。直径五十公里，边缘整齐得不自然，中心是深不见底的黑暗，但黑暗里透出幽蓝的光——和记忆之卵的光很像，但更冷，更……有目的性。

“位置在马里亚纳海沟最深处，挑战者深渊正上方。”李晓梅指着图像，“海沟深度一万一千米，这个漩涡垂直贯穿整个水层，从海面直达海底。而且它在扩大——每小时扩大三公里。”

周敏调出数据流：“记忆辐射读数爆表了。不是记忆之卵那种温和的共鸣辐射，是攻击性的、高频的脉冲辐射。附近的海洋生物开始大规模死亡或逃离，渔船雷达全部失灵，三艘科研潜艇失联。”

“潮汐守望者的深海船最后信号在哪里？”林深问。

“漩涡边缘。”周敏放大图像，一个微弱的红点闪烁，“二十四小时前发出的最后通讯是：‘地门开了，我们在守。’然后信号中断。”

“地门？”

织婆走到图像前，苍老的手指触摸那个漩涡的中心：“不是门，是‘眼’。上一个文明留下的另一个装置——记忆之卵封存的是他们的集体意识，而这个‘深海之眼’，封存的是他们的……科技遗产。更准确说，是他们的武器库。”

大堂里一片死寂。

“为什么现在才醒？”小穗问。

“因为记忆之卵醒了。”织婆收回手，“它们是配套的。卵是文明的心脏，眼是文明的利爪。心脏先苏醒，观察新世界；如果判断新世界值得，利爪就继续沉睡；如果不值得……”

“利爪就会清理掉不值得的文明。”林深接下去，感到一阵寒意，“它们是在测试我们。记忆之卵给了我们共情能力，现在要看我们怎么用。如果用得好，武器库继续封存；如果用得不好——”

“灭世程序启动。”织婆点头，“上一个文明在灭亡前，给自己设了最后一道保险：如果继承者不合格，就由机械执行清理，然后等待下一个文明纪元的到来。”

陈薇倒吸一口凉气：“所以我们刚通过第一关，现在开始第二关？”

“更像是期末考试刚开了个头。”石心粗声说。她和观星婆婆、阿叶、沙吟、涟漪都下来了，七个谱系传承者再次聚齐。“卵考的是我们的心，眼要考的是我们的手——我们怎么用这突然获得的能力。”

涟漪握紧了手中的鳞片，脸色苍白：“汐她们一定是发现了眼的苏醒，想去阻止。但深海船的能量已经……”

“她们还活着。”观星婆婆突然说。老人闭着眼睛，手指在空中虚画着什么，“星象显示，潮汐谱系的‘命线’还没断。很微弱，但还在跳动。像深海里的灯笼鱼，光很小，但没灭。”

林深站起来：“我去。”

“你一个人不行。”织婆摇头，“深海之眼是纯机械造物，没有意识可对话。它只认程序，只认规则。你需要懂规则的人。”

“我去。”石心举手，“我是地下矿母谱系，懂地质，懂压力，懂怎么在封闭空间里找路。”

“我也去。”涟漪的声音很轻，但坚定，“我是潮汐守望者的使者，我的姐妹在那里。”

阿叶犹豫了一下：“山林谱系在深海没用，但我可以准备抗压药草，还有……镇定心神的香。”

沙吟从沙瓶里倒出一些彩沙，沙粒在空中形成简易的潜水器结构：“沙漠谱系懂结构应力，我可以帮忙设计深潜方案。”

观星婆婆摇头：“我太老了，下不去。但我会在这里看着星象，给你们指方向——深海也是星空的一部分，海流就是水里的星轨。”

最后所有人的目光落在林深身上。

她深吸一口气：“什么时候出发？”

“越快越好。”李晓梅调出气象图，“未来七十二小时，那片海域是罕见的无风窗口。错过的话，季风一来，海面风浪会大到潜艇都无法下潜。”

“那就今天下午。”林深说，“我们坐什么去？渔船到不了那么深。”

老郑从门口探头：“我联系上了红姐以前的老关系。有条退役的科研船，改成了私人探险船，船主欠红姐人情。船现在在东海港口，能装小型深潜器，最深能下八千米。”

“不够。”林深说，“要一万一千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