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个穿着校服的女孩,大概十六七岁,怀里抱着一个用油布包裹的方形物体。她站在门口犹豫了很久,直到小雨从二楼跑下来拿糖果,才鼓起勇气走进来。
“我奶奶上周去世了。”女孩的声音很轻,“收拾遗物时,我在她床底发现了这个。”
她解开油布,露出一个老式的阴极射线管显示器——上世纪九十年代的产物,屏幕已经泛黄龟裂。更奇怪的是,显示器后面连着的不像是电脑主机,而是一个用玻璃管和铜线圈手工焊接的装置,中央嵌着一小块暗红色的晶石。
“这是什么?”李晓梅凑过来,技术本能被激活。
“我不知道。”女孩摇头,“但我插电试过一次……它亮了。”
“亮了之后呢?”林深问。
女孩咬了咬嘴唇:“出现了很多女人的脸,一闪而过。还有声音,像是很多人在同时说话,又像是唱歌。我奶奶生前是棉纺厂的广播员,但这个……不像广播设备。”
劳动记忆库的钥匙在里屋微微发烫。林深感应到了共振——这个装置与棉纺厂的女性记忆网络有关。
“能留下它让我们研究吗?”陈薇问,“我们可以给你开一张寄存凭证。”
女孩点点头:“奶奶说,如果有一天有地方能听懂它,就交给那里。她说,‘沉默会唱歌’。”
“沉默会唱歌……”林深重复着这句话,指尖轻触显示器表面。一瞬间,她听见了——不是通过耳朵,而是直接涌入意识的——数百个女声的和声,混纺着织机节奏、交接班的哨声、还有婴儿在厂办托儿所的啼哭。
这是一个记忆存储装置,用土法改造的老技术保存了棉纺厂女工们的集体记忆。但为什么奶奶要藏起来?为什么说“沉默会唱歌”?
送走女孩后,倒悬屋全体成员围着这台古怪设备。李晓梅用扫描仪检查内部结构,陈薇分析那块暗红晶石的成分,红姐则凭着残存的记忆碎片,试图辨认装置上的手工标记。
“看这里。”红姐指着铜线圈上一个极小的刻痕,“这是个‘沈’字。沈清欢的沈。”
空气凝固了一瞬。
“沈老师留下的?”陈薇轻声问。
“不止。”林深的手指顺着刻痕移动,记忆视觉让她看见了更多——装置内部流淌着熟悉的意识脉络,那是沈清欢的设计风格:将科技与秘术结合,用最朴素的方式保存最珍贵的东西。
“这是一台记忆共鸣器。”她得出结论,“不是存储,而是共鸣。它本身没有记忆,但能唤醒周围环境里残留的女性劳动记忆。奶奶藏起它,是因为在记忆经济时代,这种自发性的记忆共鸣是非法的——它不产生商业价值,只产生真实性。”
“那‘沉默会唱歌’……”小雨趴在工作台边,好奇地触摸屏幕。
“意味着即使被强制沉默的记忆,也会寻找方式表达自己。”林婉的声音从留声机传来,带着某种感伤,“就像这台机器,被藏了几十年,依然在等一个能听懂它的时刻。”
李晓梅开始小心翼翼地拆卸装置,准备研究其原理。林深则走到窗边,看着雨水沿着玻璃蜿蜒。第二位客人带来的不是求助,而是线索——沈清欢当年布下的网络,比他们想象的更广、更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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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位客人直到傍晚才来。
那时雨已停歇,夕阳从云缝中漏出,将新海市的玻璃幕墙染成琥珀色。来者是个三十岁左右的男人,穿着得体的灰色西装,提着一个医生用的铝制手提箱。
“我预约了记忆真实性验证。”他的笑容标准得像银行柜台后的职业微笑,“我叫李哲,记忆银行的合规部专员。”
倒悬屋内的气氛瞬间紧绷。红姐的手悄悄移向柜台下的警报按钮,陈薇调整了监控角度,李晓梅在后台开始追踪此人的真实身份。
只有林深面色如常。“请坐,李专员。倒悬屋目前与记忆银行有暂时停火协议,您的来访符合程序。”
“当然。”李哲坐下,将手提箱平放在膝上,但没打开,“我带来了一个有趣的案例,想请贵机构协助验证。这涉及到记忆银行的一项内部争议——关于‘记忆优化’是否过度侵犯了真实性的边界。”
他打开手提箱。里面没有文件,只有一个透明玻璃罐,罐中悬浮着一颗珍珠大小的银色球体,表面流转着复杂的数据纹路。
“这是一段被标记为‘冗余情绪记忆’的数据包。”李哲解释,“来自一位接受了三次记忆优化的客户。我们的标准流程是删除这些‘冗余’部分,但这位客户在最后一次优化后出现了严重的现实感丧失。我们怀疑,删除的并非冗余,而是关键的自我认知锚点。”
林深凝视着那颗银色球体。记忆视觉中,它散发着病态的、被反复切割又缝合的痕迹,像一件被过度修补的衣物。
“你想让我们做什么?”
“激活它,验证里面的内容是否属于‘核心自我记忆’范畴。”李哲推了推眼镜,“如果验证结果为是,记忆银行将调整优化标准,并赔偿客户。这是陆昀先生亲自推动的内部改革试点。”
听到陆昀的名字,林深的呼吸微不可察地一顿。沈清欢的意识基底层泛起涟漪——那是对这个名字的本能反应,混杂着未竟的愤怒、遗憾,以及一丝林深尚未完全理解的、更深邃的情绪。
“可以。”林深说,“但需要在我们的监管下进行,且全程记录。”
“当然。”李哲微笑,“这也是我来的目的——建立信任。”
验证过程在倒悬屋地下二层的隔离室进行。银色球体被放置在一个特制的共鸣台上,周围环绕着七把钥匙的投影——林深需要借助全部记忆库的力量,才能还原这段被反复篡改的记忆的真实样貌。
球体激活的瞬间,隔离室的光线暗了下来。
投影中出现了一个女人的身影,二十七八岁,穿着实验室白大褂。她在哭,但没有声音,只是肩膀颤抖,眼泪无声滑落。背景是一个林深熟悉的场景——沈清欢早期实验室的走廊。
“这是……”陈薇低声说。
“陆静。”林深认出来了,陆昀的女儿,那个试图夺取倒悬屋最终失败的女人。但投影中的陆静比他们见过的更年轻,眼神里还有未熄灭的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