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7章 溃口(7) 白灵峰琢磨不透宋水生这个人,像雾像雨又像云。他很为宋水生惋惜。作为他的搭档,他很想劝他几句,把县志办方主任发给自己的短信说给他听,给他启发启发。那则短信叫《哄的艺术》:“哄上级开心,做假;哄同事开心,做哑;哄百姓开心,作秀;哄老婆开心,做饭;哄情人开心,做爱;哄朋友开心,做东;哄儿女开心,做狗;哄父母开心,做官;哄自己开心,做梦!”现在这个社会,正如一副对联所言:“上哄下下哄上上下互哄,你哄我我哄你你我对哄。”有人加了一横批:“哄声一片。”他有些不解其意,便借回团县委办事,专门请教了坐在团县委隔壁办公室的方主任。方主任说,所谓哄,说到底就是三句话:对上级应付过关,对下级敷衍过去,对同僚蒙混过来。凡事看穿点,做事别较真,面子过得去,大家都舒服。他本想把这些观点向他灌输灌输,让他醒脑开窍,但怕遭到他的痛斥,落得个好心当作驴肝肺,所以憋在心里一直没说。他走到堤边,蹲下身子,双手捧起河水浇到头上和脸上,反复几次,水流经颈脖发散到胸前和背心,让他有种冰凉的感觉。
“当、当、当”,随着三声锣响,白灵峰回头看到一个约莫四十岁的男人迎面而来,男人颈脖上挂着绳子,胸前吊着编织袋,估计里面装有重要的东西。锣响过后,男人边走边喊:“我叫刘大锤,巡堤打瞌睡,大家莫学我,怕苦又怕累。守堤责任大,别让事故发!”
望着刘大锤从面前经过,白灵峰的心里不是滋味,都什么年代了,居然还发生这种愚弄百姓侵犯人权的事情。刘大成的胆儿比沙钵还大,光天化日之下公然让村民接受体罚且鸣锣示众,谁给了他这种权力?
白灵峰有些气恼,大步流星地冲向设在刘家垸闸旁的村防汛指挥部,迎面碰到刘大成从指挥部出来,向他招呼,“白镇长,我正找你呢。”他脸色难看地警告说:“你让刘大锤游堤示众,是严重的违法行为!”
“违个鸡巴的法。”刘大成听不得不同声音,粗野地说,“咱乡下人,奈不何别的,只会这个。”
“你就不怕他去告你?”他郑重提示说。
“给他装个虎胆鬼魄,谅他也不敢去。”刘大成说。
“你就这么有把握?”他紧盯住问。
“我抠住了他的腮窝子,他不敢乱说乱动的。”刘大成看出他过问这件事,没有恶心歹意,脸色变得和善起来,语气顿时和缓下来,“首先,半夜时分本该巡堤查险,他却偷憨躲懒跑去睡觉,违反了村规民约。他悖了理,不敢去告。第二,凡违反村规民约的村民,要么交罚款,要么去游堤。他不愿交罚款,主动要求游堤,所以他不能去告。第三,他是我堂弟,我说什么他听什么,他不会去告。”
“但我总觉得有些不妥。”他有些固执地纠缠说。
“正逢其时,非常妥当。”刘大成瞅一眼他,很有意味地说,“虽然老百姓只上堤防了几天汛,但大家已经滋生了一些厌战心理和倦怠情绪。洪峰刚到,防汛远没结束,这种情绪很危险。在我正发愁时,刘大锤出现了,理所当然地成了杀给老百姓看的‘鸡’。这种警示作用很值得吧。”
“哦。”他有所领悟地点点头。
刘大成从荷包里掏出一把东西,塞到他的手上。
捏在手里的是四个煮熟的鸡蛋,微热、圆润的鸡蛋传递给他一股温暖。他开玩笑地说:“做了错事想塞住我的口吧。”
刘大成没有笑,郑重其事地说:“刚才我老婆送过来,让我一定亲手交给你,说那天我胡侃乱说冒犯了你,让我向你赔礼谢罪。”
“哎,你不是已经道过歉了?”刘大成来这么一出,让他觉得不好意思起来。
“前天只是随口说说,今天算是诚恳道歉。我老婆还说,你一个外乡人,这几天没日没夜地困在堤上,几夜没有眨眼皮,很辛苦的。她说要煮几个鸡蛋给你补充一点能量。”刘大成诚心实意地说。
眼泪在眼眶中打转,他上前箍住刘大成的肩膀,用嘴在他的光头上狠狠地亲了一口。
八点钟,早餐送来了。因为有四个煮鸡蛋垫底,白灵峰只咸萝卜就稀粥喝了一碗,就感觉饱饱的。放下碗,走出指挥部,王土城从闸边奔过来,欣喜若狂地喊道:“水位开始降了,水位开始降了!”
一直在脑里绷着的那根紧紧的弦终于有些松动开来。肆虐三个小时的洪峰慢慢低下它高傲的头颅。水位开始降了,预示着防汛取得胜利已经为时不远了。
水位比预想的落得还要快,到晚上七点钟,已经跌出保证水位,只在警戒水位之上了。
手机有短信进入的提示音响起,白灵峰赶紧查看,是未婚妻文倩发来的:“我从省城搭车赶到了你的镇上,我要见你一面!”他的心里倏忽涌过一片温馨,漂洋过海已经半年未曾见面的日思夜想的未婚妻已经近在咫尺。他似乎已经闻到了她的体香,触碰到了她细腻白皙、一弹即破的皮肤,抱住了她窈窕的惹火身材。
当褐色的洪水充斥眼球,整个世界被水包围时,他的心里被一片阴晦遮蔽。风情万种、漂亮温情的未婚妻虽然近在咫尺、伸手可及,但却远隔天河难以相拥。他不能离开这个阵地,哪怕只有几分钟。他是指挥着千军万马的将军,镇守着战略要地,在决战决胜的关键时刻,怎么能临阵脱逃?他无奈地写出回复短信:“防汛正急,难以脱身,晚点再说。”便发了过去。他没有绝情绝意地回复不能见面,怕她绝望而给她留有一线生机,同时也给自己留下一点儿余地。
七点半钟,党办主任朱小理通知他到王小垸集中。王小垸是“葫芦头”和“葫芦肚”的交接地带。殷家咀溃口,整个民垸无救。刘大成上任后,认为可以筑个堤把“葫芦肚”和“葫芦头”分隔开。“肚”进水,有隔堤可保住“头”;“头”进水,有隔堤则可保住“肚”。因为这些年都是殷家咀倒口,所以处在“葫芦肚“的村就不愿去筑这个隔堤,刘大成只能带着村民们单干。一年垒几米高,两年多时间,400多米长8米高的隔堤初见雏形。隔堤好比一个抛物线,离民垸大堤还有几米差距。隔堤由镇里分管水利的副镇长负责防守,目前的主要任务是用编织袋装好泥块,一旦哪边失守,便组织劳力搬运装有泥块的编织袋垒高隔堤,阻挡另一边进水受淹。
头发蓬乱、胡子拉碴、满眼血丝的宋水生把他和水利副镇长叫到身边,嘶哑着嗓子,说:“水退得很急,这不是什么好事,退水时倒堤溃口也曾在洪口民垸发生过。所以,领导力量不能减、巡堤劳力不能减、防守班次不能减。重点做好巡堤查险,密切关注细微变化,及时处理突发事件。防住今夜,就可以大功告成。”
接着,他跟着宋水生查看了隔堤的备土情况以及车辆运土调度方案。宋水生对水利副镇长说:“还要多备土,别怕做无用功,宁可备而不用,也要有备无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