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月的风终于撕开了夏末黏腻的热浪,傍晚放学时,天边堆着蓬松的橘红色晚霞,像被打翻的蜜罐,把教学楼的白墙染得暖融融的。时贤背着洗得有些褪色的黑色书包走出校门,肩带随意垮在一侧,手指漫不经心地转着车钥匙,刚要往自行车棚走,视线就被公交站牌下的身影勾住了。
是时延。
男孩穿着和他同款的蓝白校服,只是袖口被仔细挽到小臂,露出腕骨分明的手。他背着黑色双肩包,耳朵上的助听器被夕阳镀了层暖金色,不仔细看几乎和肤色融在一起。时延手里攥着个牛皮纸信封,指节因为用力微微泛白,正踮着脚往校门口的方向望,睫毛在眼下投出细碎的阴影,像停了只安静的蝶。
时贤的脚步顿了顿,心里莫名窜起股说不清道不明的情绪——以前时延从来不会等他放学,每天都是一放学就背着书包往家跑,像怕多待一秒就会被人丢下。他皱了皱眉,刚想装作没看见直接走,时延却已经看见了他,眼睛瞬间亮了起来,像落了星子,快步朝他跑过来。
“时贤!”时延的声音比小时候稳了些,只是语速还带着点慢半拍的软,他把手里的信封递过来,指尖轻轻蹭过时贤的掌心,凉得像刚从冰箱里拿出来的牛奶,“这是数学老师让我交给你的,说明天要交的卷子,还有重点。”
时贤接过信封,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粗糙的纸边,拆开一看,里面是三张印着几何题的数学卷,最上面还压着张老师手写的便签,用红笔圈出了“三角形全等证明”“圆的切线性质”几个关键词,旁边还写着“时贤同学需重点复习”。他撇了撇嘴,心里嘀咕“老班就是事儿多”,嘴上却没说什么,只是把卷子塞进书包,抬头问:“你怎么没先回家?”
时延把书包带子往上提了提,手指抠着书包侧面的拉链头,低头盯着时贤的运动鞋尖,小声说:“妈妈早上在玄关说……让我们一起回家,路上不安全。我怕你先走,就跟老师申请留下来整理作业,等你一起。”他说这话时,耳朵尖慢慢红了,像被晚霞染透的云,说完还飞快地抬了下头,看了时贤一眼又赶紧低下去,像只怕被抓包的小兔子。
时贤盯着他耳后露出的助听器边缘,突然想起早上出门时的场景——妈妈在玄关蹲下来,帮时延调整助听器的位置,轻声叮嘱“今天体育课记得把助听器摘下来,别弄湿了,电池我给你装了备用的,在你书包侧袋里”,而自己当时正不耐烦地催“快点,要迟到了”,连回头看一眼都没有。心里莫名有点发闷,他踢了踢脚边的小石子,没好气地说:“磨磨蹭蹭的,走了,一会儿晚了妈又要唠叨。”
话是这么说,他的脚步却放慢了半拍,等着时延跟上来。两人并肩走在人行道上,夕阳把他们的影子拉得很长,偶尔有骑自行车的同学从旁边经过,铃声清脆地响过,时延会下意识往时贤身边靠一点,像怕被车碰到。时贤眼角的余光瞥见他的小动作,心里那点闷意又淡了些,没话找话地问:“今天数学老师留的题难不难?你有不会的吗?”
提到数学题,时延的眼睛一下子亮了,像是找到了话题,他从书包里掏出一个浅蓝色的小本子,封面上用钢笔写着“错题本”三个字,字迹工整得像打印出来的。他翻开本子,指着其中一页,小声说:“最后一道几何题,我有点没懂。辅助线画了好几种,都算不出来,你看……”
时贤凑过去看,本子上写满了解题步骤,每一步都标得清清楚楚,连辅助线的画法都用不同颜色的笔画了出来,旁边还有用铅笔写的小字备注“这里错了,应该先连OC”“角度算错了,重新算”。最下面画了个小小的哭脸,看起来有点可爱。他忍不住嗤笑一声:“你这本子比女生的还干净,画个哭脸干嘛?幼不幼稚。”
时延的指尖顿了顿,耳朵又红了,把本子往回拿了点,小声说:“就是……记一下自己很笨。”
“笨还知道整理错题?”时贤伸手把本子抢过来,翻到那道几何题,从口袋里掏出笔,在图上画了两条线,“你看,这里要先连接AC,再作BE垂直于AC,利用勾股定理和全等三角形的性质,就能算出来了。你之前只画了一条辅助线,肯定算不出来。”
时延凑得更近了些,鼻尖几乎要碰到本子,认真地看着时贤画的辅助线,嘴里小声重复着“连接AC,作BE垂直……”,路灯的光落在他脸上,能看到他长长的睫毛在眼睑下投出的阴影,像小扇子一样。“哦……原来是这样,”他恍然大悟,赶紧从时贤手里拿过笔,在本子上记下来,笔尖在纸上划过,发出轻微的“沙沙”声,“我明天再试着算一遍,应该就能懂了。谢谢你,时贤。”
“谢什么,”时贤把笔揣回口袋,漫不经心地说,“别下次又不会,还得我教。”话虽硬,语气里却没了之前的不耐烦。
两人一路聊着作业,不知不觉就到了小区门口。刚要进去,就看见住在隔壁单元的张奶奶提着菜篮子从里面出来,菜篮子里装着新鲜的青菜和几个西红柿,还有一串紫色的葡萄。张奶奶看见他们,眼睛一下子笑成了月牙,挥着手打招呼:“贤贤,延延,放学啦?今天奶奶买了刚摘的葡萄,可甜了,要不要来家里吃点?”
时贤刚想开口说“不用了,我们还要回家写作业”,时延却先点了点头,眼睛亮晶晶地看着张奶奶,小声说:“谢谢张奶奶,我们吃完就回家写作业,不会耽误太久的。”他说完,还抬头看了时贤一眼,眼里带着点期待,像怕时贤拒绝。
张奶奶笑得更开心了,拉着他们的手腕往家里走:“哎呀,不耽误不耽误,葡萄刚洗好,还冰着呢,吃几颗解解渴。你们这两个孩子,就是太客气了。”
张奶奶家的客厅很小,却收拾得一尘不染,地板擦得能反光。茶几上放着一个白色的瓷盘,里面装满了紫色的葡萄,颗颗饱满,裹着晶莹的水珠,看起来就很甜。时延走到茶几旁,拿起一颗葡萄,小心翼翼地剥了皮,递到时贤面前:“你尝尝,这个看起来很甜。”
时贤看着他递过来的葡萄,果肉是淡绿色的,还带着点凉意,心里莫名一软,接过放进嘴里。甜丝丝的汁水在嘴里散开,比超市里买的甜多了,还带着点葡萄特有的清香。“好吃,”他又拿起一颗,剥了皮递给时延,“你也吃,别光给我剥。”
时延接过葡萄,小声说了句“谢谢”,慢慢放进嘴里,嘴角微微向上扬了扬,像偷吃到糖的小孩。
张奶奶坐在旁边的沙发上,看着他们,笑着说:“延延刚搬来的时候,还是个怕生的小不点,见了人就躲,连话都不敢说。现在跟贤贤一起,也开朗多了,还会给人剥葡萄了。”她顿了顿,又说,“你们俩是兄弟,以后要一直这么好,互相照顾,知道吗?贤贤是哥哥,要多让着点延延,延延也要听哥哥的话。”
时延用力点头,嘴里还含着葡萄,说不出话,只能含糊地“嗯”了一声,眼睛里满是认真。时贤也跟着点头,心里突然觉得,有这样一个弟弟,好像也不是什么坏事。
从张奶奶家出来时,天已经黑透了,小区里的路灯亮了起来,昏黄的光把两人的影子拉得很长。时延手里提着个塑料袋,里面装着张奶奶给他们装的葡萄,时不时地抬头看时贤一眼,像是有话想说,又不好意思开口。
“怎么了?有话就说,别跟个女生似的扭扭捏捏的。”时贤注意到他的小动作,率先开口问。
时延停下脚步,从书包里掏出那个浅蓝色的错题本,双手递到时贤面前,小声说:“这是……我整理的错题本,里面有很多你之前给我讲过的题,我都记下来了,还有解题思路和易错点。我想……以后要是你有不会的题,也可以看看这个本子,说不定能帮到你。”他说着,翻开本子给时贤看,里面不仅记了错题,还在旁边画了简单的示意图,有的地方还贴了小贴纸,看起来很用心。
时贤接过错题本,指尖摩挲着光滑的纸页,心里突然有点酸。他想起以前时延数学不好,每次考试都考倒数,自己还嘲笑过他“笨得像头猪”“连这么简单的题都不会”,甚至有时候时延来问他题,他都不耐烦地把人赶走。可现在,时延不仅自己整理了错题本,还想着要帮他,这让他觉得很愧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