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意是在一场夜雨后真正浓起来的。
清晨推开窗时,空气里那股黏稠的燥热彻底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清冽的凉,带着泥土和湿树叶的味道。
街道两旁的老梧桐树,叶子边缘已经泛黄,有几片在昨夜的风雨中飘落,湿漉漉地贴在地面上,像写满秘密又被水浸透的信笺。
我站在窗前,深吸一口气。胸腔里那团持续了整个夏天的、混杂着焦虑、急迫和莫名躁动的块垒,似乎被这凉意刺了一下,微微松动。
但它还在。
从北京回来已经一周了。这一周,生活被切割成无数碎片:早晨六点练声,七点半辅导姐姐,九点处理网吧事务,下午抽空写《鬼吹灯》,晚上回复邮件、审阅技术文档、听周杰伦新歌小样……每件事都在推进,但每件事都让我感到一种更深层的疲惫。
不是身体的累。是心里的。
那种疲惫很特殊——你清楚地知道自己走在正确的路上,知道每一个选择都有其必要性,甚至能看到这些看似分散的线条在未来交汇成壮阔图景。但你就是感到……孤独。
一种无法言说的孤独。
手机在床头柜震动。高军的短信:“小田总,王工团队昨天通宵解决了V0.2远程控制bug,今天发测试版。杨峻荣想安排周杰伦十月初来北京做歌友会,问能否协调场地。”
我回复:“测试版发来,继续试运行。歌友会场地我来联系。”
刚换上运动服,楼梯传来脚步声。父亲端着热茶上来:“浩彣,练声前喝点热的,润润嗓子。”
我接过茶杯,温度透过瓷壁传到手心。父亲没多说什么,只是站在那儿看着我。他的眼神里有种复杂的东西——骄傲、担忧、不解,还有深深的爱。
“爸,网吧那边今天……”
“我知道。”父亲打断我,“你忙你的。店里我和小军照看着。”他顿了顿,“就是……别太拼。你才十五岁。”
我点点头,喝了一口茶。普通茉莉花茶,泡得浓,苦涩中带着回甘。
“我知道分寸。”
父亲拍拍我的肩膀,转身下楼了。脚步声在楼梯上回响,沉重而踏实。
天台上,晨光稀薄。
我做完热身,翻开程丽婉老师的训练摘要。今天重点练习“气息控制与情感表达的配合”。先做十分钟哼鸣练习,让声带和共鸣腔充分预热。
“嗯————”
声音在清晨空气中传播,惊起了远处屋顶上的鸽子。它们扑棱棱飞起,翅膀划过灰蓝天空。
练完基本功,我拿出刘老的戏曲谱例。今天选的是《霸王别姬》里虞姬那段唱:“劝君王饮酒听虞歌”。谱上注解写着:“此段宜悲壮中见柔情,‘劝’字要轻,‘君王’稍重,‘饮酒’带劝意,‘听虞歌’三字渐弱,如叹息。”
我没有试图唱全段,只是反复练习“劝君王”三个字。尝试用不同的气息力度和共鸣位置,表达出那种复杂情感——既有对项羽的深情,又有对命运的无奈,还有诀别前的决绝。
“劝……君……王……”
声音在天台上回荡,与远处传来的广播体操音乐、自行车铃声、早市小贩吆喝声交织在一起。这就是县城清晨的交响——粗糙,真实,充满生机。
练到六点五十,身上出层薄汗。
初秋晨风吹过,带来一阵凉意。
我收拾东西下楼,心里想着今天要处理的事:测试版软件、李锐那边的进展、周杰伦歌友会场地……
走到楼时,听到厨房里传来母亲和姐姐的对话。
“妈,这道完形填空我还是错了好多……”
“等你弟下来让他看看。他教你的方法不是挺管用吗?”
“可是总不能一直靠他啊。他那么忙……”
我站在楼梯拐角,没有立刻进去。姐姐的话像一根细刺,轻轻扎在心里。
是啊,她不能一直靠我。我也不能一直这样把所有事都揽在身上。
但现阶段的现实是——我必须这么做。重生给了我先知视角,也给了我沉重的责任。家人、团队、那些信任我的人……我背负着他们的期待,也背负着改变某些轨迹的使命。
这很累。但别无选择。
深吸一口气,我走进厨房。
“妈,姐,早。”
母亲正在煎鸡蛋,回头冲我笑了笑:“练完了?快来吃饭。”
姐姐坐在桌边,面前摊着英语试卷,眉头紧锁。看见我进来,她有些不好意思地把卷子往旁边挪了挪。
“哪题不会?”我坐下来,拿起馒头。
姐姐指着完形填空最后五道题:“这些……上下文线索我都找了,但还是选不对。”
我看了看题,是篇关于环境保护的科普文。快速浏览全文后,发现了问题所在:“姐,你找线索的方法对,但忽略了一件事——英语完形填空不仅考察逻辑,还考察固定搭配和词义辨析。”
我指着其中一题:“比如这道,空格后面是‘with the environment’,前面应该填一个能与‘with’搭配、表示‘和谐相处’的词。选项里A是conflict(冲突),b是cooperate(合作),c是promise(妥协),d是correspond(对应)。哪个最合适?”
姐姐想了想:“b?cooperate with是固定搭配。”
“对。”我又指向另一题,“这道考词义辨析。前面说‘政府的政策应该……公众的参与’,这里需要填表示‘鼓励’或‘促进’的词。选项里A stimulate(刺激)、b simulate(模拟)、c accumulate(积累)、d accelerate(加速)。哪个最贴切?”
“A……stimulate?”