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日下午,秦处安没能践诺,因为商景徽的病情又反复了。她实在没什么力气动了,躺在床上,昏昏沉沉睡了两觉,醒来发现才过了半个时辰。
可是她感觉好累,比睡了一天一夜还要累。她一直在做梦,梦见前世暗无天日的软禁生活里,她日复一日地望着窗外;梦见小时候母亲轻抚她的脸颊,给她讲故事;还梦见了重生回来之后的一些事,梦见贺常钦和许如歇斯底里地争吵,一眨眼,许如就变成了商栩澜。
商景徽迷迷糊糊醒过来,梦里争吵的余音未尽,她恍惚听见秦处安正在和朱蕤交谈,话里还恰好谈到了“三公主”。
秦处安见她醒了,赶紧打手势示意朱蕤不要继续说了。后者止了话音,回头对她行礼,复又退下。
商景徽静静看着秦处安朝自己过来,便翻了身,侧躺着面对他。
“醒了?”秦处安俯身摸摸她的额头,发现没有发热的迹象,明显松了一口气,又问她:“殿下,你现在什么感觉?除了犯困、无力,还有别的不适吗?”
商景徽摇摇头,秦处安能读懂她那凄惨的笑容里蕴含的意思。她不是没有不适,而是不在意。
秦处安不知道她为什么突然不拿自己身体当回事了,但又拿她没有任何办法。
“是不是商栩澜的事?”商景徽轻轻开口,问的是将醒未醒时听到的事。
秦处安只是凝着她,不回答。
她扯出一丝笑:“你不说我也知道。她跟贺二没少吵架,对吧?”
秦处安脸上老大的不高兴,半晌才开始挑理:“她明知道你病了,还来找你诉苦。当初是她自己一门心思要嫁过去的,如今后悔了,谁爱管她。”
商景徽伸出手,拉了他两下,话里竟然有点哄人的意味:“行了,我知道了,那就不提她了。”
她随即转移话题,道:“我总是做梦,不想睡了。不如你给我讲讲云阳城时兴的话本子?”
面对她这样的神情,这样的语气,秦处安只得从命,遂挑了一本大团圆的本子念给她听。
一下午就这样安稳度过。第二日上午,皇帝听说商景徽连日卧病在床,心下担忧,第二次亲临公主府探望。
商景徽这回没能下床迎接。皇帝进来时,她还蹙着眉,尚在梦中。手里却紧紧攥着一支宫花。
朱蕤见状,赶忙上前,作势要唤醒她。
可皇帝却抬手制止了她,众人抬过来一把椅子,皇帝坐在床边看着公主。
众侍从告退,只留了张福全、朱蕤、秦处安几人在屋里侍奉。
商景徽梦里似乎再哭,她指尖颤了一下,随后发出呓语:“妈妈……”
听见这个称呼,秦处安身形一滞。随后他看见皇帝忽然俯身,晃了晃商景徽,呼唤她的名字。
看来皇帝和他一样,知道这个称呼是在叫谁。
商景徽被唤醒了。她眨了眨濡湿的双眼,看清眼前是谁之后,连忙作势起身,顶着病容连连告罪。
面对这样的凄惨情状,没人忍心真正怪罪她。皇帝毕竟是个上了些年纪的父亲,便按住她,免了她的礼。
“爹爹……”商景徽红着眼睛,道,“我刚才,梦见嬢嬢了。”
“她看见我面容憔悴,就问我怎么了。我说不出来,我不知道我怎么了。她就问我要不要跟她走……”商景徽轻轻说着,拾起方才挣扎起身时不慎落地的苍茵宫花,继续说,“我摇头,我想,我要是走了,爹爹怎么办呢?”
皇帝竟被她说的红了眼眶,他的目光落在商景徽手中之物上,哽咽着说:“是我对不起你的母亲啊。”
商景徽的眼神清明了几分,她轻轻拉着皇帝的袖子,像小时候讨蜜饯儿那样,恳求道:“父皇,我已经快要忘记母亲的模样了。我想听听她的事,好吗?”
“容书是这世上最好的女子。”皇帝轻轻拍着她的手,感慨着,却不愿意具体讲述那些往事,只说:“她曾经说过要好好看着你长大,可她最终食言了。她的身体不好,你不要怪她。”
“所以景徽,快点好起来,别叫她担心。”
商景徽低眉,一手始终握着宫花,另一只手慢慢擦干眼角的泪痕。她一直没有抬头。直到兰若端着托盘进来,提醒她该喝药了,她才缓缓抬头。
兰若将药碗端上来,商景徽松开手里的宫花,暂放在被子上,而后伸手去接药碗。
二人过手时,却不知是谁没拿稳,竟将药撒了。
皇帝下意识起身躲开,张福全也立刻上前查看情况。
商景徽身上的被子瞬间被漆黑的药汤浸湿了一大片,精致的玉质药碗也随之滚落到地上。
兰若见状,立刻弯腰拾起药碗,随后作惊慌状,跪地连连认错:“奴婢御前失仪——”
然而,告罪的话尚未说完,另一道声音打断了她:“这是什么?”
商景徽循声低头去看,尚未看清是怎么回事,秦处安已经先一步上前,将她抱起来,又安置在旁边的榻上,检查过她的衣角没有被沾湿之后,才给她盖上被子。
众人转头去看床上脏了的被褥,发现商景徽方才握着的那朵宫花,经过汤药的意外浸泡,竟如被腐蚀了一般,化成了一摊黑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