闲下来之后,商景徽一直在想,自己这重获新生的一辈子到底要为什么而活。
起初支撑她的是复仇和保命。于是她第一个杀了秦简,第二个要斗世家,第三个逼死了卢清婉。可是现在,这些人都一一死去,她似乎并没有得到快感。
她为母报仇成功,却恍然发现母亲根本不属于这个世界,又因厌弃这里而千方百计离开。她奋力救下沈衡,让其免于战死,可如今还是收到了他失踪的消息。
她越要拯救、越想报复,就会跳出更大更多的代价来围困住她。不断有新的麻烦,不断有新的困扰,不断有新的怨恨。
她甚至开始怀疑,这一切她自以为明智的抗争是否为徒劳。
她越来越焦躁,越来越迷惘,越来越痛苦。
她感觉天空中漂浮着一些看不清理不明的东西,她本能地想要去抓住它们,可一伸出手,那些东西就消失不见。
她低头去看,两手空空。
秦处安小心翼翼的呼唤在黄昏时分乍然降临,商景徽近乎本能地想要将他当作救命稻草,于是她绝望地问出了那句话。可她一抬头,望见对方背着残光的身影,才发觉这是一个抓不住的人。
秦处安匆忙奔至她的身边,带着外头的春风,俯身与她平视。他出乎意料地明白她的迷茫,只是缓慢而坚定地对她说:
“我们已经走在了这条路上,我们不能回头,无论发生什么,都得迎上去。”
这不同于以往的任何一次安抚,甚至都算不上抚慰,可商景徽却出奇地平静下来。
她只是需要这样的理解,需要一个能够陪她往下走的人。
如果对方愿意给她一点方向就好了,可这种类似于羁绊的“方向”,她不能去问。
那之后,商景徽消沉了很久,虽然她依旧冷静地布局,对朝堂上的诸多事宜洞若观火,但似乎更醉心于丽景园的那片小花园。春日里命人栽种了许多花,院里也添了新树苗。
可秦处安总觉得,她看花看鸟观树都不怎么走心,眼睛里面全然没有欣赏之意。她和之前确实不大一样,相处一年,好不容易找到的那一点可怜的鲜活劲儿,又一朝回到了初重生之时。
四月中旬的一天,已经开始统领禁军的瞿影惊疑不定地造访公主府,传来消息:“大公子回京了。”
商景徽来不及细细观察他的神情,扔下浇花用的水壶,也顾不上砸断了一支牡丹,只匆忙唤人备车,吩咐:“入宫!”
等她到了大庆宫,远远望见沈衡站在金殿内,众人见她快步进殿,纷纷回头去看她,可殿内那么多张脸,却不见一张展露喜色。商景徽这才一阵心慌,反应过来一件事,沈衡如果安然无恙,为何会回到云阳城,而不是直接前往西北。
商景徽强忍着上前询问沈衡情况的冲动,先对高座上的皇帝行礼,出声时不自觉颤抖。殿内安静了好一会儿,沈衡转身,对着她躬身,却没有抬手。
商景徽眼睫颤动,她看见沈衡缺了一条手臂。
“将军……为何会如此?”她断断续续出声,问。
“臣在泰盈山遭遇匪患,跌落悬崖,手臂被巨石压住,已经坏死,不得不截肢。”
他回话的声音听上去异常平静,可他低垂的目光骗不过商景徽。
商景徽抬眸望向皇帝,皇帝眼中难掩惋惜哀痛之色,她的目光又在殿内逡巡一圈,所有人低着头,气氛压抑悲凉。
也对,没有哪个国家会需要一个身有残疾的将军,即便他身负不世之功。所有人都在思考他日后的处境,他该以一种什么样的尴尬身份存在。将军断臂,比杀了他还要痛苦。
皇帝最后没有多说什么,只吩咐沈衡回国公府养病,让太医院最好的太医去照顾他。众人散去,商景徽留在殿内。皇帝从龙椅上缓缓走下来,站在殿门口,望着外面长阶下远去的百官,深深叹气。
公主跟在他的身后,看着远远缀在百官身后的沈衡,哀戚地问道:“陛下,沈将军往后如何?”
“朕会为他封侯,”皇帝叹息着说,这种事无可奈何,给他封侯,已经是对沈衡和定远公府最大的安抚,他只能问:“你觉得应该给他什么封号?”
商景徽沉默良久,艰难出声:“勇烈。”
皇帝没说话,思索这个封号。
太惨烈了,甚至有点像谥号。
可是对于大靖来说,一位骁勇善战的将军再无上战场的可能,本来就是如死亡一样惨重的损失。
商景徽站在皇帝身后,没忍住落了眼泪,她吸了吸鼻子,轻轻呼气,皇帝听出她哭了。
“阿景。”
“女儿为大靖痛心,为陛下惋惜,也为沈将军不甘。”商景徽带着哭腔说。
“陛下,沈将军只能归隐了,对吗?”
功未成而不得不身退,天下之极哀莫过于此。
出宫的路上,商景徽冷静下来,一直在回想这件事。
沈衡多年征战沙场,此次出征随行者虽然不多,但也都是上过战场的精锐亲兵,为何会被小小山匪袭击,甚至跌落悬崖。山匪的劫掠对象一般都是商队,或者其他富贵人,为何会平白无故对一群疾驰而过的将士动手,而且袭击时穷追不舍,分明是在把沈衡往死路上逼。
皇帝已经开始着手安排剿匪事项,只是泰盈山匪患严重,如今又有战事当前,此事进度很慢。
商景徽趁着朝中尚未派人,通知从前在泰盈山寻人的那一批暗卫潜入探查山匪的老巢。
三日后,泰盈山传回来一封信,信中有健州州府与山匪勾连的罪证。
“此外,如今健州的州官,曾为王甫谦举荐,山匪多年猖獗,而州官不下力度清剿,恐怕这其中也有所勾结。”兰若低声回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