鹞子和影子同时低吼,没有废话,抓起名单转身就消失在密营门口,带进一股刺骨的寒风。
雪,没完没了地下。
哈尔滨的街道盖着厚厚的白毯,死寂中透着一股肃杀。
天刚蒙蒙亮,灰白的光线勉强刺破风雪。
圣索菲亚教堂巨大的墨绿色洋葱顶,在铅灰色的天空下沉默着。
教堂侧面一条僻静的辅路,厚厚的积雪被清理过,留下两道清晰的车辙印。
路旁一栋不起眼的二层小楼阁楼窗户后面,一块深色绒布被撩开一条细缝。
鹞子裹着臃肿的破羊皮袄,整个人缩在阴影里,眼睛贴着高倍瞄准镜的橡胶眼罩。镜筒冰冷的金属,几乎要粘掉眼皮。
瞄准镜的十字线,稳稳地套着教堂侧面那条辅路的入口。
视野里,只有被风吹起的雪沫子,打着旋。
“鹞子哥,真有谱?”
旁边趴着的年轻观察手“山雀”,哈出的白气在冰冷的玻璃上凝成一小片霜花,他声音压得极低,带着新人的紧张。
鹞子没吭声,像尊石雕。只有瞄准镜后那只眼睛,眨都不眨。
阁楼门被轻轻推开一条缝,带进一股寒气。
一个穿着翻毛羊皮坎肩、满脸深刻皱纹像刀刻斧凿、胡子眉毛都挂着白霜的老头儿钻了进来,是抗联的老交通员“老山参”。
他跺了跺脚上的雪,凑到鹞子旁边,浑浊的老眼也盯着那条空寂的街道。
“错不了。”
老山参的声音嘶哑,带着长白山老林子的土腥味,他从怀里摸出个油纸包,展开,里面是几块冻硬的杂合面饼子。
“这雪,下了一整夜,寅时初停的。”
他用枯树枝般的手指,在布满灰尘的窗台上划拉着。
“瞧见没?这车辙印子,深,均匀,花纹是东洋车那种细密的锯齿纹。昨儿后半夜清雪车刚铲过,这印子就是天亮前留下的。”
他又指向车辙尽头,教堂侧门附近一小片被刻意扫开的空地:“再看那儿。脚印,只有一种!大头皮靴印,很深,旁边几个小脚印是站岗的宪兵,围着车转,不敢踩主位。说明啥?车停这儿,下来的是个大的!而且…”
老山参捻了捻窗台上的灰,“…每天这个时候,教堂顶楼那个小铜钟,会敲六下。钟声一响,这条路上,准保清场!鬼得很!”
鹞子的手指,微不可查地在冰冷的狙击枪扳机护圈上摩挲了一下。
瞄准镜的视野里,那空寂的街道仿佛有了生命。
车辙印、靴印、扫开的空地…在老猎人眼中,雪地就是一张摊开的供状。
远处,隐隐传来沉闷悠远的钟声。
当…当…当…
六下!
钟声余音还在风雪中飘荡,瞄准镜的视野尽头,一辆通体漆黑、方头方脑的轿车,像个幽灵,准时准点,无声地滑入了那条辅路!
车头那个小小的菊花徽章,在灰暗的光线下,泛着冰冷的金属光泽。
“黑色…轿车…东洋造…”山雀的声音激动得发颤。
轿车稳稳地停在教堂侧门那块扫开的空地上。司机跳下车,小跑着拉开后座车门。
一只擦得锃亮的黑色军用皮靴踏在洁白的雪地上,踩出一个深深的印子。接着,一个穿着黄呢子将官大衣、戴着金丝眼镜的身影,钻了出来。
正是照片上那个面容阴鸷的男人——武田弘一!
他习惯性地推了推眼镜,镜片反射着雪地的冷光,面无表情地整了整大衣领子,快步走向教堂的侧门。
“目标确认!武田弘一!”
鹞子的声音冰冷平稳,像报靶员的读数。十字分划的中心点,稳稳地套住了武田弘一那梳理得一丝不苟的后脑勺。
食指,轻轻搭上了冰冷的扳机。
哈尔滨道外区,“夜来香”妓院。
门脸儿俗艳的霓虹灯在傍晚的暮色里闪烁,映着肮脏的积雪,透着一股廉价的脂粉气。
二楼最里间,房门紧闭,厚厚的门帘也挡不住劣质香水和烟草混合的呛人味道。
屋里烟雾缭绕。伪满交通课长李正源歪在铺着大红锦缎的炕桌旁,领口扯开,头发凌乱。
他面前的酒壶已经空了,手里还死死攥着个小小的空酒杯,眼神涣散,嘴里含混不清地嘟囔着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