冰冷。刺骨的冰冷,从四面八方挤压过来,渗进骨髓,把每一次艰难的呼吸都冻成细小的冰碴。黑暗像粘稠的原油,裹挟着他,向下沉,再向下沉。肺叶火烧火燎地疼,渴望着一口空气,得到的却是带着腥咸味的、令人窒息的海水。
凌寻的意识只剩下一丝微光,在无边的寒冷和黑暗中摇穹瞳之穹瞳之下下曳。穹瞳之下
南极。科考船。“远望”号。剧烈的撞击,金属扭曲发出的绝望嘶吼,警报尖锐得刺穿耳膜,冰冷的海水咆哮着涌入……记忆的碎片像被击碎的玻璃,四处飞溅,无法拼凑。
就要……结束了吗?
最后一点求生的本能让他勉强睁开眼。视野模糊一片,只有无尽的幽暗墨蓝,以及一些从更深处漂浮上来的、扭曲的残骸阴影。光线正迅速离他远去。
就在意识即将彻底涣散,沉入永恒长夜的前一瞬——极高处,墨黑的海面之上,仿佛隔着一层磨砂玻璃,一个轮廓骤然掠过。
流线型,泛着一种非自然的、哑光的银灰色冷芒,像一只巨大而沉默的蝠鲼,又像是某种他从未见过的无人机或小型飞船。它移动得极快,悄无声息,撕裂翻涌的海浪,却没有激起丝毫水花。
那是什么?
疑问刚浮起,黑暗便彻底吞噬了他。
……
有一种柔软干燥的温暖。
意识像是从一条极其漫长、黑暗的隧道尽头被一点点打捞回来。首先感知到的是这种温暖,然后是某种消毒水的清淡气味,并不难闻。
眼皮重若千斤,挣扎了几下,才颤巍巍地睁开一条缝。
模糊的白色天花板。光线柔和。
他转动干涩的眼球,视野逐渐清晰。一间干净甚至称得上温馨的单人病房。墙壁是柔和的米白色,窗外透进明媚的阳光,绿树的枝叶一角在微风里轻轻晃动。
一个穿着浅蓝色护士服的年轻女子正背对着他,调整着窗台上的一小盆绿植。
这里是……?
他试图思考,大脑却空空如也,像被彻底格式化过的硬盘,一片空白。名字?过去?为什么在这里?一无所知。甚至连茫然都显得有些迟钝。
喉咙里干得发疼,他试图发出点声音,却只挤出一声沙哑的吸气。
护士闻声转过头,露出一张亲切圆润的脸庞,看到他睁开眼,立刻笑了:“呀!罗夏先生,您终于醒了?感觉怎么样?有没有哪里特别不舒服?”
罗……夏?
谁?
他怔住,对这个名字没有任何反应,只是困惑地看着护士。
护士却像是确认了他的身份,熟练地走过来,检查床头的监护仪器数据,又俯身替他掖了掖被角,动作轻柔:“您昏迷了两天呢,真是吓坏大家了。不过醒了就好,醒了就没事了。头晕吗?恶心吗?”
他避开护士一连串的关怀,用尽力气,声音嘶哑不堪地问:“……你……叫……我什么?”
护士愣了一下,随即笑得更温和了,带着一点“我理解”的包容:“罗夏先生呀。您是不是还有点糊涂?没关系的,刚醒过来是这样。您叫罗夏,是我们光渊镇的居民呀。您在镇子西边的林子里不小心摔了一跤,磕到了头,镇上的人把您送过来的。别担心,只是轻微的脑震荡,休息几天就没事了。”
罗夏?光渊镇?摔了一跤?
每一个词都无比陌生,无法在他空荡的脑海里激起任何涟漪。
他艰难地摇头,试图捕捉哪怕一丝一毫熟悉的记忆,却徒劳无功。反而因为这用力的动作,一阵轻微的眩晕袭来。
“不……”他抗拒着这个名字,抗拒着这段被强行塞过来的过去,“我……我是……”
我是谁?
这个问题让他瞬间陷入一种冰冷的恐慌。没有答案。
护士耐心地安抚他,语气肯定:“您就是罗夏先生。好了,刚醒别想太多,放轻松。您需要休息。我去告诉医生您醒了,再给您拿点水来。”
护士说完,便轻快地转身离开了病房。
门轻轻合上。
他——或许现在只能被称为罗夏——僵躺在床上,望着天花板,阳光落在脸上,却感觉不到丝毫暖意。那股寒意从心底最深处钻出来,比南极冰海的海水更刺骨。
罗夏?
……
之后的两天,他在这种彻底的空白和周围人毋庸置疑的认定中度过。
每一个人,医生、护士、偶尔来探望的、自称是镇上邻居的热情居民,他们都叫他罗夏。他们告诉他关于“罗夏”在光渊镇生活的点点滴滴,告诉他“他”喜欢吃什么,不喜欢吃什么,告诉“他”在哪里工作,甚至开玩笑地说起“他”摔倒前还在抱怨天气。